意识像是从冰冷的海底艰难上浮,穿透层层厚重的、粘稠的黑暗。
首先感知到的,是异样。
一种与往常醒来时截然不同的异样感。
预想中那盘踞在胃部、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尖锐隐痛,此刻竟然变得极其遥远和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钝化的沉重感,提醒着他那病灶依旧存在,却暂时失去了锋利的獠牙。喉咙里那令人作呕的反酸感和恶心感也大大减轻,虽然仍有不适,但已不再是无法忍受的折磨。
然后,是气味。
浓烈却属于现实的消毒水味涌入鼻腔,带着医院特有的让人安神的药味。
紧接着,是声音。
远处隐约传来的推车轮子滚动声、仪器规律的、冰冷的滴滴声……这些单调而真实的白噪音,构成了一首和谐的安眠曲。
灵笙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过程似乎比以往要轻松一些。
视野逐渐清晰,依旧是那片毫无生气的白色天花板,和一旁悬挂着的输液袋。冰冷的液体仍通过手背上的留置针输入他的身体。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传来的不再是极致的虚弱无力,而是一种……迟滞却确实存在的力量感。身体虽然依旧沉重地陷在病床里,但那种被彻底掏空、连呼吸都费力的感觉减轻了。
阳光从窗帘缝隙透入,有些刺眼。
他回来了。在医院。
游戏的记忆如同退潮般迅速变得模糊,那些惊心动魄的细节、那张玩世不恭的笑脸、那些绝望的哭泣……都化为了朦胧的背景音和残存的情感碎片。
心念一动,他下意识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颤抖地、摸索着伸向自己病号服的左胸口袋位置。
那里,熟悉的硬质感传来。
灵笙知道,是那张印着扭曲路线的黑色车票。
这种久违的、相对轻松的状态,甚至让他产生了一丝不真切的恍惚感。与游戏中时刻面临的死亡威胁相比,此刻身体的这点沉重和不适,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舒适”
护士推着护理车走了进来,习惯性地准备记录数据并查看他的状态。当她抬头看向床头的监护仪,又看向灵笙似乎比往日稍显平稳的脸色时,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讶。
“咦?灵先生,你今天的气色看起来……好像好了一点?” 护士一边记录着仪器上似乎略有改善的指标,一边忍不住说道,“疼痛减轻些了吗?昨晚休息得还好?”
灵笙心中微微一紧。
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用依旧沙哑虚弱的声音,淡淡地回应道:
“嗯……好像,是稍微好一点。”
灵笙那句含糊的“好像稍微好一点”,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医院这套精密却刻板的系统中,激起了远超他预料的涟漪。
例行查房简直变成了小型会诊。主治医生带着几位科室骨干,反复查看他的最新检查报告,对比之前的影像资料,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真是令人惊讶……” 主治医生推了推眼镜,指着CT片子上的某一处,“灵先生,你看这里,病灶的范围虽然没有显著缩小,但周围的炎症和水肿迹象明显减轻了。还有你的几项关键肿瘤标志物指标……居然出现了小幅度的回落?”
另一位资深医生皱着眉:“根据你入院时的情况和既往病程,这种程度的症状缓解……理论上不应该在这个阶段出现。最近的用药方案并没有调整到能有如此效果的程度。”
他们的语气里充满了医学角度的困惑,甚至是一丝被打乱了认知的无措。这种“不合常理”的好转,在他们看来,更像是一个需要被研究的“异常现象”。
“你最近有没有感觉特别不同?或者……尝试过什么……特别的疗法?哪怕是偏方?” 主治医生试探性地问道,眼神里带着审视。
灵笙躺在病床上,面色依旧苍白,但比起之前死气沉沉的模样,确实多了一丝微弱的生气。他垂下眼帘,避开医生探究的目光,声音平淡无波:“没有。就是感觉……没那么疼了,恶心也好了一点。”
他无法解释,只能选择沉默。这份突如其来的“礼物”,在带来短暂喘息的同时,也将他置于了另一种监视之下。
医生们讨论无果,最终只能将其暂时归为“个体差异”或“积极心态可能带来的正面影响”,但要求加强观察和监测频率。他们离开时,脸上依旧带着未解的疑惑。
病房暂时恢复了安静。灵笙看着窗外,心情复杂。积分的力量真实不虚,但它与现实世界的碰撞,却带来了新的麻烦。
下午,探望时间刚到。
“阿笙!!”
一个熟悉的大嗓门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冲进了病房。陆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穿着格子衫,背着双肩包,脸上带着程序员特有的熬夜痕迹和急切的神情,几乎是扑到了灵笙床边,顺带放下手里一大袋子的水果。
“我靠!我刚听护士站的小姐姐说你的指标好转了?!真的假的?!什么情况?!”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眼睛瞪得溜圆,上下打量着灵笙,“气色好像……是比上周好点?怎么回事?有新药了?还是哪个专家有秘方?!”
他的关心溢于言表,带着一种纯粹的、为朋友感到高兴的激动。
灵笙看着他,心里微微一暖,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淹没。他勉强笑了笑:“嗯,医生也说有点意外。可能就是……运气好吧。”
“运气好?” 如果说前两次他还勉强可以相信是他哥们儿天赋异禀,但在那天在灵笙家小聚后看到灵笙睡衣口袋里掉落的黑色纸片后,他显然是不会再信这个说辞了。
陆屹拉过椅子坐下,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眼神里闪烁着程序员特有的探究欲,“阿笙,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遇到什么‘特别’的事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措辞,最终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你之前老捂着胸口,还有那次到你家…你睡衣口袋掉出来的小黑纸片………到底是什么东西?跟你这次好转……有没有关系?”
陆屹的目光紧紧盯着灵笙,里面充满了担忧,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越来越强烈的好奇与怀疑。
“我查了好多资料,” 他继续低声说,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网上有些特别邪门的论坛,有人说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什么‘奇迹康复’、‘奇怪的凭证’、‘梦境游戏’……虽然听起来很扯,但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灵笙的心猛地一沉。
“别瞎想。” 灵笙打断他,语气刻意放得冷淡,“那就是一张没用的废纸,早扔了。我好一点是医生努力的结果,跟那些乱七八糟的没关系。你别整天看些有的没的。”
他必须阻止陆屹继续深究下去。他虽然不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显然他不想要唯一的挚友也掺和进这恐怖的游戏里。最好越远越好。
而陆屹不明所以,他被好友罕见的冷淡语气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受伤,但更多的还是不解和固执。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最终只是悻悻地嘟囔了一句:“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万一真有啥办法呢……”
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公司里的趣事,试图缓和气氛,但眼神里的那抹探究和疑虑,却再也挥之不去。
探望时间结束,陆屹起身告辞。走到门口,他又回头看了灵笙一眼,眼神复杂:“笙,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儿……一定要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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