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城警察局二楼，副队长办公室。
杨其斐安排好人去处理学校里的怪物之后，泡了两杯茶，回到办公桌前坐下。他穿的是警察制服，但是没系领带，外套也只是披在肩上，看起来随性之至。
桌子的另一端平时用来给客人坐的椅子上，正坐着一个穿着校服的短发高中生，他身上有伤口，但已经用绷带处理过了。高中生的脸看起来很青涩，表情却没丝毫遇见怪物之后正常人该有的慌乱。他看上去有些无聊，表面上好像是在看着杨其斐，但是更像是在发呆。
杨其斐把其中一杯茶递给他，拿起桌上按理说需要萧玖填写的报案材料扫了两眼，就把材料扔掉了。
他假装正经地咳了两声：“名字？”
“宋行渊。”
萧玖回答道。
“怎么发现怪物的？”
“我是夏城一中的学生，上课的时候这些怪物突然就冒出来了，有一些同学被抓住之后也变成了怪物，我很害怕，就跑出来了。”
萧玖漫不经心地说，完全没有走心的样子。
“你看起来有哪点像害怕的样子？”杨其斐好奇地问，“刚才我让人按你说的办法试了，的确很有效，你是怎么知道用画像可以控制那些怪物的？”
“怪物进来的时候我桌子上正好摆着几幅画，我慌乱之间拿了几张扔到怪物身上，就奏效了。”萧玖拿起茶抿了一口，“白毫银针，味道不错。”
杨其斐挑起一边眉说：“你也懂茶？”
萧玖说：“不太懂，只是有个认识的人爱喝。”
杨其斐点点头：“那你的朋友应该和严队挺聊得来，他也喜欢喝茶，每次年会都能收到他送的一堆乱七八糟的茶叶。我是喝不出来什么区别，就觉得甜丝丝的尝着挺好喝，留了几罐。你朋友是做什么的？”
“不算朋友，断交很久了，近况不清楚。”萧玖说完之后忽然冒出一句，“你刚刚把门锁了，泡茶的时候。”
杨其斐本来在给他添茶，听到这句话手顿了一下，随即笑着回应：“是啊。”
“警局的办公室有特殊设计，只要用特定的方法锁上，无论从里外都打不开门。”萧玖又指了一下窗外，“隔壁那栋楼的一楼、三楼、六楼，都有瞄准我的狙击手。很显然，你不想让我从这里走出去。”
杨其斐叹了一声道：“看来你真的很聪明。”
萧玖应道：“这点我不否认。”
“我问过了，你进来的时候就指名道姓要找我和严队。这么说来，你认识，至少是知道我们。而从你进我的办公室开始，你就在观察我，我不觉得那是因为你觉得我这么穿衣服很帅。”杨其斐边说还边抖了一下他肩上的外套，“你看的是我指挥外面狙击手的手势。”
萧玖安静地坐着，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宋行渊同学，”杨其斐说话的时候依然是笑着的，他的语气却带着威胁，这让他看起来像一只阴谋满腹的狐狸，“我能问问你，你为什么会对我们警察局这么了解吗？难道说你在暗中调查我们？”
萧玖反问他：“杨副队，请问是谁在调查谁？”
“我上楼的时候，怪物已经进了警察局，但是到现在为止我没有听见外面有任何的骚动，说明警局在处理怪物这件事上效率很高。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即使我没有告诉你应对怪物的办法，你们也知道怎么控制住无脸怪？”
“甚至我可以大胆猜测一下，你们早就知道无脸怪会在今天出现，也早就准备好了应对方案，但是你们没有立刻出手，因为你们在等，等我到这里来找你们。”
“外面的狙击手也一样，他们是早就被安排在那里的，只等待你发令，就可以杀掉我。”
萧玖冷静地分析道，他说话的时候语速很快，但又不显得慌忙，反倒给人一种游刃有余的印象。
“杨副队不如回答一下，我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为什么值得警局那么大的关注？”
杨其斐少见地怔忡片刻，接着忽然像是卸了力一般后仰靠在椅背上，用戴着手套的手撑住了下巴，说道：“我本来还觉得警严队过度关注你了，现在看来，他做得没错。”
萧玖还没开口，他坐的位置上方蓦然落下一个圆柱形的玻璃罩，把他困在里面。
杨其斐笑问他：“这个机关怎么样？有出乎你意料吗？”
萧玖静了一瞬后说：“在你的手套里，撑脸的那一下。”
“还真是骗不过你。”杨其斐从椅子上站起，顺手拿过一直放在他办公桌上的折扇，绕过桌子来到玻璃罩前，“你想知道我们抓你的原因？那就听好了。”
他展开粉色的扇面遮住了下半张脸，那双狭长的桃花眼贴着玻璃罩的外沿，盯着里面的萧玖。
“因为，你是001的同伴。”
杨其斐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句话，然后椅子下方的地面突然打开，萧玖垂直坠了下去。
砸在地上的同时，他清楚听见自己的生命值又扣了2%。
萧玖抬起头，看着重新合上的天花板。
周围房间的样式是他非常熟悉的蚀之塔监狱，但比萧玖住了六年的那间要小上许多。蚀之塔实际的牢房墙面和之前副本里呈现的不完全一样，虽然贴着画像，却是普通的用白色油漆刷过的墙面，只在洗漱用的洗手池上方放了一个小小的镜子。通向走廊的那一面墙是玻璃做的，侧边有一道小门，但无法打开。
“宋行渊。”
周围看不见任何人的身影，萧玖这么叫了一声。
镜魔的声音响起：“怎么？”
萧玖问他：“刚才的这些，都是你的经历吗？”
镜魔沉默片刻：“差不多。”
萧玖又问：“他为什么说你是我的同伴？”
这个时候萧玖还没有被关进蚀之塔，杨其斐应该不认识他才对。
镜魔回答说：“如果你都不知道的话，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萧玖此刻站在那个小镜子前，里面映出少年人的脸。宋行渊的五官长得并不十分惊艳，但称得上秀气，只是眉宇间一种化不开的阴郁感给他平添了几分生人勿近的气息。
忽然间，镜子闪了一下，里面出现了一张面部溃烂、遍布血痕的脸。皮肤下方的血管经络清晰可见，饶是萧玖也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可怕吗？”
镜魔出声问，萧玖没回答他。
镜魔于是自嘲地笑了一声：“你看，你也觉得吓人，那还有谁能接受真正的我？”
萧玖问他：“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镜魔说：“记得我一开始讲的故事吗？”
萧玖的双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抬起，五指在脸上狠狠下刮，伤口深得能看见里面的骨头。
“我像这样，”镜魔的嗓音幽深，像是从地缝里钻出的阴湿的蛇，慢慢绞紧他的身体，“抓自己的脸。”
【你的生命值已下降】
【当前生命值为:65%】
他没有停手，只是一下又一下地将手指深入脸中，镜子里的脸注视着他，眼神像是死过千万次那样空茫。
【你的生命值已下降】
【当前生命值为:60%】
……
宋行渊的人生在十七岁以前一切正常。
虽然他的成绩一般，父母长期出差根本不管他的起居，除了隔壁一个和他同龄的男孩愿意和他聊天以外，他也没有什么朋友。但是和他后来的遭遇相比，这些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那一天，在无脸怪突然闯入教室之前，他正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当时正值早春时节，许多花还未开，窗外那株白玉兰的枝干也光秃秃的，死气沉沉像个游荡人间的鬼魂。宋行渊看着那棵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快要和它化为一体，讲台上的秃头老师讲了些什么他半点没听进去。
倏忽间，一根树枝微微颤了一下，一只鸟扑棱棱落在枝头。
那看起来像一只乌鸦，羽毛却是红色的。
可是这世界上有红色的乌鸦吗？
宋行渊很奇怪，他眨了两下眼睛，乌鸦马上就消失了，只剩下树枝在寒风里瑟瑟。
他想找个人问问，但就在这时，教室里此起彼伏地响起尖叫声。他转过头，就看见了从门外涌进的无脸怪，它们像海水一样很快吞噬了整个教室。
那段记忆宋行渊早就记不清了，但后来他每每回忆起那时，和那天如出一辙的恐惧感和绝望感还是会狠狠揪住他的心脏。他仿佛还能看见飞溅的鲜血，听见哭喊声，以及尖锐的指甲刺入血肉的声音。
他不知道这个噩梦是何时过去的。他只觉得他时而被无脸怪抓住，痛楚遍布他的身体，时而又在无脸怪的围堵中奔跑，直到他看见一群白衣服的警察走进校门。
那些警察手里拿着画纸一样的东西，放到怪物身上。很快，那些吓人的怪物就全都消失了。
他以为他得救了。
领队的警官向获救的学生走过来的时候，宋行渊已经想好了无数感谢的话。
警官的目光快速扫过人群，最后停留在他身上。
“你是叫宋行渊？”
警官问他。
宋行渊愣了一下，回答道：“……是。”
警官温和地笑了笑，对他说：“那就请你和我们走一趟吧。”
宋行渊再睁眼时，就身在蚀之塔第九层的牢房里，他被镣铐扣在床头，先前的警官坐在一旁，手里摇晃着一把画着桃花的扇子。
“这是哪里？”宋行渊惊慌地问，他挣脱开锁链，但锁链纹丝不动，“你们为什么关我？”
“这里是蚀之塔，一个专门用来关押流窜世间的怪物的地方。”
“可我不是怪物，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你现在是怪物了，”杨其斐笑道，“欢迎入住蚀之塔，059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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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美学研究（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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