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民众一个交代,给上级一个交代。
那么多人不能无辜死于意外,家属要血债血偿,公众要找到一个众矢之的钉在耻辱架反复鞭笞。
泰方生物陶家——于丝楠——李老八,随便编一个离奇的故事……想到这里,吴卡不禁打了个哆嗦。
不能再想了,这根本不可能,没有证据,怎么可能胡乱给人定罪?
李老八吐出一口血沫:“吓唬老子?呵呵!”
他嘴巴很硬,表现却没那么强硬,是个纸扎的三脚猫,肩膀塌下去,眼神飘忽,在飞速想着对策。
然而元赑不可能再给他耍滑头的机会。
“吓不吓唬是我说了算,不是你,李老八,把梁思宜找上你的全过程,给我一字不漏地说一遍,但凡有一个点和我们掌握的线索不一样,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转身对吴卡敲了敲桌子,吴卡从震惊中回神,目光不太认可地望向他,似乎在问:“你不怕他出去后到处乱咬人?”
元赑给出一个无所谓的撇嘴。
李老八愤愤咬牙。
在亚美棋牌室那条叫作胡铺巷的小地方,李老八是个人物。
只不过这人物并非受人尊敬、畏惧的那种,而是给人做笑柄的那种,谁家教育孩子,都拿李老八当反例。
“你再不努力学习,将来就跟李老八一样,去天桥卖塑料果子,吃馒头蘸盐水,还天天遭打!”
“瞅瞅,李老八出狱了,啧啧,里边伙食不行嘛,瘦得跟猴一样。”
“哎,李老八,搓麻将去啊,怎么,不搓?又没骗着钱呐?不行我家冰箱还有点剩饭,你要不要?”
……
乖乖,再二进宫一次,以后棋牌室都不让他进了,毕竟这次可是大案子,巷尾那卖茶叶蛋大娘的孙子的同学的妈妈的出轨对象,也死在里头呢。
“他娘——”李老八抬头,“说就是了,不就是拿了1000块吗,我可没乱花,你找我家对面老汪要去,他指定藏酱螃蟹缸里面。”
元赑:“废话少说。”
李老八龇了下嘴,不情不愿地回忆起那个炎炎夏日。
强卖糖渍烂果的李老八被打,早就是老黄历了,今年夏天又被打了一次,跟这生意无关,严正声明。
那次恰好在天桥上被人堵住了,他着急忙慌从天桥跳下来,抢了一辆共享单车骑回胡铺巷。
进了家门,李老八才感觉脚痛欲裂,发糕一样肿起来了,他蹦着去买了瓶酱油消肿,脚涂得黑黑的,三米外就能闻到酱黑驴蹄味。
第二天清晨,李老八睁眼,坏了,整只脚都使不上劲。
脚背黑中带紫,原来不是消肿了,而是血管堵塞,麻木得感受不到疼痛。
梁思宜的好友申请就是这时候敲响的。
“老子打电话给街道,喊他们给我付医药费,他们不给,我说不给我就趴他们门口,结果这群人五人六的,找了一台破轮椅就把我给打发了,那丫头是正赶上巧了,我开口要888,她问我能不能猜中她做的什么梦,老子正烦着呢,还有心情猜,跟她说,看到她撞死啦。”
吴卡道:“真的是巧合?”
李老八一脸不屑:“骗你这个干嘛,不然我去哪找冤大头,肯抬价到1000约我见面?”
他着急要钱,梁思宜一约,他就迫不及待答应了。
夏天的大槐树很阴凉,阳光漏在轮椅斑驳脱落的橡胶轮子上头,李老八用手盖住。
“那丫头可有主意着呢,给完时间跟地点,就把我微信删了,还说如果见不到,就算了,我想,哪能算了呢,她不缺钱,我缺啊,她就是约在□□我也得想办法溜进去么不是。”
瘦高的女孩儿抱着几本书,自阳光下徐徐走近。
白,白得发光,眉毛很淡,嘴唇有点厚,笑起来应该挺好看的,但她很忧郁,嘴角抿得很紧。
年轻人都喜欢这个调调,吃得饱穿得暖,非成天叫唤没意思啦,读书太累啦,人生太苦啦。
她见到李老八,既没报姓名,也没侃几句闲招,把书垫在台阶上一坐,没头没脑说:“我的梦就要结束了。”
吴卡如同验证了一个猜想一般常舒一口气,喃喃道:“梦?结束?”
“嗨呀,那丫头就是神神叨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找她解梦呢。”
李老八的瞎子圆墨镜有瑕疵,右眼上边有三块芝麻大的黑点,但他昂着脖子不肯摘下来。
他得做出比女孩更高深莫测的样子,才能骗得她甘愿掏钱。
在梁思宜滔滔不绝诉说时,三个黑点时不时晃动,一会儿在她额头上,一会儿在她下巴上。
李老八觉得这三个点跟这黄毛丫头特别配,简直就是妈生的三颗痣。
至于女孩说的那些梦,他根本没注意听,他被墨镜遮住的小眼睛一直偷偷瞄她鼓鼓囊囊的牛仔裤口袋。
“我明白了。”李老八掐着嗓子故作深沉道,“你说,你连续做了很久的梦,梦里你不在,但却能看到发生了什么,还剧情一跳一跳的,跟电视剧一样,能连起来,是吗?”
女孩呆呆眺望远方。
银白色巨蚌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美得如同梦幻泡影。
“是。”
她说。
李老八心道,你乱七八糟做的梦,连不连得上还不是靠自己圆,那些电视剧不也没逻辑吗,强行解释,上一集还甜甜蜜蜜的,下一集就你死我活,少看点电视吧你!
“因果循环,自有前世今生的命缘。”李老八缓缓点头说,“你觉得你不在,其实你在,但哪怕你在,其实也不在。”
他狗屁不通地瞎说完,沾沾自喜,觉得很深奥,差就差在专业名词用得太少,显得很没有深度,于是紧急念了句:“阿弥陀佛,佛渡有缘人。”
女孩淡淡地:“是吗?你说得对,我总觉得有人在我的梦里,但那个人不是我。”
李老八问:“你觉得会是谁?”
女孩低头看自己的掌心。
“我的爸爸。”
终于说到重点了!
吴卡激动得手都有些抖,键盘打得飞起。
元赑见李老八得意洋洋,一副‘我可真挺会骗人’的嘴脸,不禁斥道:“梁思宜跟你说的梦究竟是什么,复述一遍!”
“无非就是些新闻上报过的案子啰,什么首都大学碎尸呀,陆岗大爆炸呀,飞机失事啊,船翻了淹死人呀。”
李老八抖着腿。
“现在的小孩子,就是电影电视看太多,打几顿就好了!她也不想想,老子都能当她爹了,能不知道那些事?真以为我在寺庙里敲钟?”
吴卡年长一些,一听就明白李老八的意思,见元赑不说话,便解释说:“这几个案子挺出名,不过跟咱们省八竿子打不着,你回头问问老倪,他知道的多,以前经常跨省借调的。”
李老八却说:“哎,谁说跟咱八竿子打不着,还有一个呢!”
他就像个说书先生,讲到‘精彩’的片段,忍不住要吊胃口。
可惜元赑目光淡漠,吴卡若有所思,他自讨没趣,只好抛出一个重磅炸弹,盼着两人能吓的跳起来。
“那丫头说,她梦到21年前的高铁北站命案!”
梁思宜做这些梦其实并不稀奇。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高中的孩子正是胆大的时候,喜欢恐怖元素恐怖小说,甚至痴迷于真实发生的案件也很正常。
但结合前面她说觉得自己亲身经历,那就很值得深究了。
这就好比舞台剧现场的观众,跟舞台上的演员的区别。
专业上说,好的演员要能打破‘第四堵墙’,让观众身临其境,认为自己就是剧中的一员。
沉浸式互动剧火起来的一个原因,也是因为能给观众提供代入感。
上帝视角观察,和第一视角观察,有着本质的区别,李老八说的那几个案子,最早的距今30年,最晚的也有10年,梁思宜当然不可能以‘第一视角’出现。
不过是一种幻想而已,吴卡并没感到吃惊。
他甚至猜到接下来李老八会说什么,于是问道:“那她找你解梦,是因为接下来这个梦,是她没法接受的吧?”
李老八的目的是挣钱,将合理的东西玄学化,将玄学的东西神学化。
因此,他对梁思宜说:“相传有一种人,开了天眼,哦,和我又有不同,我是谛听转世,能洞晓一切,但开了天眼的人,却能把三魂六魄五体七窍都分散到全世界去,你可能就是这样的人,你如今做这些梦,正是因为你的魂魄正在归位,补全你的记忆。”
女孩惊诧地看他一眼,没有提出质疑,而是抱着膝盖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如同下定决心一般,坚定看向李老八。
那瞬间,李老八其实是很别扭的。
他看到三个黑点在女孩的眉骨上分布得很均匀,比起痣,更像三枚箭矢穿过留下的黑洞。
老一辈说,脸上痣长在哪,就代表前世是什么死的。
长在眼下,是哭死的,长在嘴巴,就是拔舌而死的,长在眉心,那是一种很惨烈的刑罚,要用钉锤敲碎眉骨,把水银灌进去,血冒出来,就变成了眉心一点红。
女孩当时的眼睛灰蒙蒙,没有光彩,眼睫毛眨动得极慢,慢得如同定住了。
李老八握着轮椅,生怕她冒出一句:你是骗子。
而女孩只是喃喃问道:“如果我说,我梦到我会被撞死,在7号线上,很多人都死了,我不认识的,我认识的,很多很多……那是为什么呢?那也是我的记忆?可是记忆,不应该是发生过的才对吗,如果我已经死了,那我为什么还活着?”
她摇了摇头,极力想清楚地表达出来那充满矛盾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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