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骤然大亮。
减虞回过神,与绵绵的第一反应都是朝天花板望去,其他人却均侧过脸,不约而同望向阳台。
一个举动,便将他们区分开了。
孔天为坐在减虞对面,见状,嘴角微微讥笑。
雄鸡雕像的眼珠动了,丘比特手中的弓箭逐渐绷紧,“咻”地一声,铜箭射出,在铁围栏前划出一道抛物线,贯穿了雄鸡的脑袋!
不是铜像吗?假的?!
绵绵看到这一幕,眼睛瞪得溜圆。
预感后面还有更精彩的,她在餐巾的掩盖下,偷偷将手机摸到桌底,突然椅子“咯噔”。
绵绵心虚回头,减虞那双漂亮的凤眼分外清冷淡漠,她才悻悻把手机放回手包。
方君正送请柬那天就警告过,请柬上也有写,私人宴会谢绝以任何形式发到网上,就算不发,留在手机里回味也不行。
等宴会结束,贵宾台接待的保镖一定会检查手机的。
雄鸡的山字形肉色鸡冠仍高高耸立,只是活动的眼珠被射进了颅腔。
箭头从威风凛凛的颈部赤赭色翎羽中伸出来,有种别样的、濒死的怪诞。
只听雄鸡体内机关被触发,蓦地宛如活过来了,尾羽一抖,翅膀如同雄鹰扬起,锋利的尖爪踩着的橄榄慢慢渗出绿色的汁水。
所有人静静看着它表演。
当汁水沿着铜像的底座滴到地毯上,地毯竟瞬间变色了!
纯白圣母像变成了地狱鬼火般的绿,诡异而震撼,但绵绵在惊吓之余,竟觉得非常美。
艺术之美,没有道理可言。
此处应该有音乐,欢迎万阙和白蕴登场,可一切都出乎意料。
阁楼餐厅安静得掉一根针下去都会砸碎湖水般的静谧。
雄鸡用力振动翅膀,每扇一下,丘比特都射出一支利箭,不过这次能看出来并非实体,而是3D投影技术。
1、2、……11。
果然又是11。
11支箭将雄鸡射成一个长满尖刺的靶子,可雄鸡仍在不遗余力地扇动翅膀,投影背景里,它的羽毛不停掉落。
裘徽猜到减虞会数,靠坐在椅子上,带着微笑瞥了眼减虞那平静的脸。
减虞敏锐侧视,对上他的眼神。
裘徽偷瞄被抓到现行,也不心虚,反而嘴型说了句:“我没骗你吧。”
最终,雄鸡扯着嗓子发出悲鸣,仿佛临死前不甘的呐喊。
绵绵抖了抖,掩嘴对减虞吐槽道:“好中二啊。”
减虞努嘴提醒她:“阳台上有人。”
是的,寿宴的主人公终于出场了。
铁围栏上下两半分开,有种闸刀提起的错觉,率先出现的是一双脚——
不,这样说不准确。
根本没有脚。
万阙坐着轮椅从阳台进入餐厅,众人表情或惊恐、或麻木、或好整以暇。
他没有穿戴假肢,所以没有脚。
双手安详扶着轮椅扶手,穿着朴素的纯白色家居服,裤筒空荡荡的,只在膝盖处有两块异常圆的畸形鼓包。
绵绵心中大骇,对万阙居然愿意以这种模样见人感到不可思议。
那可是万阙!月光女神之子,万阙!
虽比不上白蕴俊美,但万阙好歹也曾是一代阿姨甚至叔叔的梦中情人啊。
遭遇意外不得不选择截肢以后,记者像蝗虫一样涌进医院,当时万阙手头不宽裕,有人爆料说,他甚至还找狗仔借钱。
上一秒还坐在病床上,朝记者扔陶瓷杯、扔滚烫的开水壶、扔一切杀伤性武器的歇斯底里的病人,下一秒就变得温和,咧嘴笑,柔声开口借钱。
再经验丰富的记者也得吓得屁滚尿流。
截肢是万阙永远的心结,他不愿这样残缺地示人,再加上骂他的人比心疼他的人还多,所以等热度过去,他就在网上销声匿迹了。
轮椅匀速转到了主位的位置。
万阙苍白削瘦的脸隔着珊瑚蜡烛,绵绵小心翼翼地打量他。
剔着劳改犯一样的光头,后脑勺和颅顶很圆,皮肤是常年不见天日的病态白。
虹膜颜色很浅,有一圈泛金的纹路,换个角度就不见了。
两只眼珠无神得宛若失明,挂在凹陷的眼眶里,眼周只有皮,没有肉,瘦得可怕。
他的脖子上满是一道道伤痕,横着的有,竖着的也有。
具体怎么来的,绵绵不敢猜测,只知道肯定不是刀割的,完完全全就是爪印,弯弯曲曲,愈合后有点像肥胖纹,被棉质柔软衣领掩进衣物深处,还不知道尽头在哪。
减虞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蓦地想起一个场景。
那是几个月前,厉宁聪去他家看的一场比赛直播。
白蕴进球,成为挽救球队的功臣,孟擎待疯狂的队友庆祝完毕后,将白蕴压倒在角球线上。
那个球确实漂亮,白蕴也激动得脱去球服,扔给了球迷。
定安的球服是浓艳似血的红,上赛季的球衣,手臂有一条白线,领口也是白色。
当时孟擎趴在白蕴身上,白蕴那双结实的手臂环住孟擎,孟擎异常狂躁,跟打了兴奋剂似的,脸不断往白蕴的脖子里边挤。
球迷吼得像杀猪,差点把球场顶给掀了。
五万人亲眼见证这对已经决裂许久的双子星重归于好,没有人想分开他们,激进球迷争先恐后跳下看台,冲进场内,被保安“啪”地按在广告牌上。
球迷有什么错呢,他们只是想近一点,再近一点,最好能听见孟擎在白蕴耳边说什么……
孟擎的后颈就有类似的五道爪印,只不过万阙是白色,杂乱无章,孟擎的是青黑色,是纹身的可能性很大。
白蕴还是没有到。
万阙先跟方君正点了点头,方君正便双手一拍,开始鼓掌,莫名其妙的,白栾也跟着鼓掌,绵绵虽还在震惊中,也紧跟着努力鼓掌。
鼓什么不知道,跟着鼓总没错吧。
“各位久等了,我是方君正,万阙的兄弟,今天就替他谢谢你们,肯赏脸来参加他的生日宴会,白蕴路上耽搁了,让我们自行开始,不必等他,那就——”方君正沉声道,“共同举杯!”
为了万阙,大家默契地没有站起来。
一只只手腕向珊瑚蜡烛靠拢,红酒摇曳着紫红的波浪。
绵绵握上高脚杯,被冰得一激灵,想起了减虞那番话。
能喝吗?
她有点担心地暗示减虞。
大家都举杯了,不喝岂不是太扎眼。
只见减虞端起酒杯,闻了闻,嘴唇轻轻抿了一口杯壁,绵绵有样学样,一边说“生日快乐!”,一边假装含了一口红酒,在唇齿之间细品,然后才吞下去。
方君正俨然成了万阙的代言人,这时候,绵绵算是心里有数了。
原来万阙住在方家,不是因为跟方润娥关系多密切,那白蕴被戴绿帽子的可能性就小了……呃,什么乱七八糟的。
万阙的眼睛似乎出了问题,有点斜视,比如他看方君正的时候,眼珠转动的方向要偏一点,脸却直面餐桌,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那双因太浅而失去焦距的眼珠子,就像两枚装在人偶脸上的僵硬纽扣,发条出了问题,纽扣转起来不够灵敏,卡顿不连贯,跟抽过帧似的。
而且他还不说话。
前菜是罗斯科夫龙虾配芹菜,放了零星一点辛辣的芥末,吃起来很开胃。
刀叉声让室内变得更加静。
万阙边吃边喝酒,闷了整整一杯。
嘴大大张开,脸颊的皮肤撕扯,薄薄一层,颧骨突出,当他仰头时,喉结清晰得仿佛要顶破喉咙,左右各有两根神经暴凸。
白栾率先喝茶清口,朗声向万阙道贺。
万阙斜眼看他,让站在一边的旗袍女倒酒,眼看着又要一杯下肚,白栾连忙制止道:“万大哥,慢点喝,我祝你万事顺遂,安康如意,常有好友陪伴身边。”
说罢,浅尝辄止,给其他人打了个样,按理来说,接下来就轮到古德了。
在场有一名现役足球运动员,两名退役足球运动员,而古德是他们共同的教练。
万阙曾为定安俱乐部征战,功勋累累,古德当年作为主教练,亦扮演着球队精神支柱的重要角色,万阙还说过,“我愿意付出一切为古教练卫冕联赛冠军”。
情同父子的两个人,就这么不近不远地坐着。
一个病态尽显,生命的浓度被大雪冲刷洗涤,冰冻进了河流,连脚印都找不见。
另一个老人,两鬓斑白,腮边松垮的皮肤被羽绒服立领托着。
古稀之年的古德精神瞿烁,看上去甚至比万阙还有活力,他眉心紧锁,泛黄的灰色眉毛在那张严肃的脸上,无声宣告着他对昔日爱徒的疏远。
良久,古德总算端起酒杯。
“万阙,40岁了,我老头也没想过,还能跟你坐一张桌上吃饭。”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张口想说什么,想了想,又吞回去。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也不是17岁的小孩了,放过自己,也放过别人。”
万阙17岁发生过什么,在座恐怕只有减虞跟方润娥不清楚。
那一年,定安青训小队员万阙升入一线,在紧接着到来的联合杯首发,大放异彩,获得了联合杯MVP和金靴。
如今这些记录都被白蕴打破了,白蕴成为了历史的新主人,万阙仿佛是一幅褪色的画,被束之高阁。
白蕴这人很矛盾,一方面高傲自负,但凡记者问他是不是铆足了劲复刻偶像,并且觉得自己超越了偶像,他都会不悦地反驳:“我就是我,万阙是万阙,少做这种无聊的比较。”
另一方面,他又有一颗赤子之心,对待万阙的狂热十年如一日。
搞得黑子老是挑拨离间,黑他是个两面派,跟万阙走这么近,不过是为了近距离品尝他的痛苦。
虾肉就是全世界相性最好的食物!
边吃水煮虾蘸甜面酱边(脱掉手套)伸手要收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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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玩具情人(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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