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桃源镇,就遭大雨封路,还是走不了。
保姆松了一口气,因为她那发烧的小女儿确定是病毒感染,还剩最后一天吊水。
蓉姨找出舍不得扔的单人床垫,铺在保姆房里,叫她带着相依为命的女儿一起过来住,为此保姆千恩万谢。
反正雨大,什么事都干不了,减虞跟元赑就在白蕴家留宿两夜,省得宾馆家两头跑。
房子是二楼跃层,宽敞明亮,保姆房、两间客房、厨房都在一楼,蓉姨跟白蕴各自住的主卧在二楼,中间隔着一间工作室。
小女孩烧得脸蛋红彤彤,可怜巴巴,保姆怕传染给蓉姨,白天把门关着,不准女儿出来玩,蓉姨见状,反倒把保姆说一顿。
“孩子还小,得出来呼吸新鲜空气才好得快。”她说道,“方先生,雨下太大了,麻烦你开家里的车送一下她们去医院吊水吧。”
元赑答应了。
房子霎时既聒噪又安静。
聒噪的是雨声,无风,噼里啪啦有节奏地敲击着窗户。
安静的则是蓉姨。
她是个极平静温和的人,与减虞想象中那个操劳过度的母亲形象有些出入。
没有佝偻的背、习惯讨好的笑容、皱纹满布的脸,而是戴着浅黄色镜片康复眼镜,垂鼻薄唇,更像个学者。
不过,能生出白蕴这种帅哥的女人,芳华自然格外眷恋,蓉姨有着一头茂密的长发,骨肉均停,模特身材,身高差不多1m74。
元赑还一脸了然地跟减虞说:“啧啧,怪不得白蕴那么快就跟润娥对上眼。”
跟方润娥相比,蓉姨沉静又内敛。
她瘦削的下巴被烟灰色高领羊毛衫托着,总有种郁郁的感觉,套一件朴素的格子棉衬衫,保姆将其熨烫得很平整,蓉姨习惯性把袖子卷上去两道。
柔弱,不失坚毅,能在混乱的旧街区安全抚养白蕴长大,她绝对付出了很多。
减虞听着雨声,拿起路上买的一本地志翻看。
蓉姨喜欢喝茶,壶里温着略微烫口的茉莉花茶,她让减虞自己拿茶杯倒来喝,减虞闻了闻,便知道这茶放了至少三年,价格没超过10一斤。
“我家里有块还不错的茶饼,我不喝,蓉姨要是不嫌弃,等回去A市拿给你尝尝。”减虞说。
“很贵吧。”蓉姨神色不卑不亢,“我要去白栾家住一阵子,A市听说也经常下雨,茶放得住吗。”
提起白栾她神色如常,像个陌生人。
减虞合起地志。
“不是什么贵东西,兰若寺每年都会出,在驼山,算一算今年的新茶摘完了,你要有兴趣,等事情处理完,我们就去驼山拜拜佛,去去霉运。”
“再说吧。”
这时候,蓉姨手机来了个呼叫。
她抬了抬眼镜,将手机举到面前正对着脸。
“叔,今天帮你看点什么?”
那边是条沙哑的老人声线:“闺女,帮我瞧这包方便面,保质期到什么时候。”
口音浓厚,但蓉姨对老人态度熟稔,没怎么细听就懂了。
“好,你把手机拿近点。”
屏幕上是一段视频,画面摇摇晃晃,好半天才对焦到一包十连包金汤肥牛方便面。
减虞毫不避讳地看着蓉姨,也看到了视频,方便面旁边花体的打折价签写着9块9。
蓉姨认真指挥:“挪,再挪,翻过来……不,是让你翻方便面,不是手机……好,就停在这儿。”
十分耐心。
“这包方便面保质期是8个月,清明节就到期了,叔,你换个吧。”蓉姨说。
“哦,我听这喇叭一直在喊9块9,9块9十包呢,还以为明天就过期了。”老人满含喜悦,“还有十几天呢,刚好够我吃,真好真好,闺女,好在有你喽。”
“不客气。”
减虞站起来走过去,问道:“这是残障人士专用软件?”
蓉姨点头:“嗯,你见多识广,这都了解。”
“听起来你已经用挺长时间了。”
“是啊,我手术后那会儿经常用,后来好了,就在上面帮点想小忙,看看日期,找找东西什么的,举手之劳。”
穷人乍富,还依旧保持着淳朴的善良,怪不得白蕴被教育得傲气却不傲慢,待人真诚,完全不带有来自底层的自卑。
白蕴赚钱后在M市买了别墅,努力游说母亲离开多雨的C市,但蓉姨不愿意去住,别墅就只好空置了。
原来离鞋厂大约5公里的街道自然不合适再住,安保差、环境更差,白蕴又买下了镇子上最高档楼盘的大跃层。
那年他的代言费还不高,把孟擎的积蓄当自己的花才付的全款,孟擎毫无怨言。
说来唏嘘,同一栋楼楼下的房子,孟擎曾经打算买下来给自己妈妈住,跟蓉姨相互有个照应。
他没动工资,而是攒了一段时间的肖像权分成,然而刚凑够钱,就跟白蕴分手了。
为了跟白蕴划清界限,孟擎第一个报复举动就是毁约退房,这一出闹得他妈妈丈二摸不着头脑。
作为举国闻名的足球巨星的单亲妈妈,蓉姨早就不工作了。
她喜欢做手工,家里有一个屋子专门放材料,其中最多的是五颜六色的毛绒,用来做等身宠物摆件,猫猫狗狗居多,其次是大型鸟类。
减虞跟着蓉姨那间工作室,鼻孔不禁发痒。
这房间乍一看还以为进了动物园。
角落蹲着栩栩如生的毛毡小动物,小的有柯基和布偶猫,大的有萨摩耶、杜宾,连窗帘罗马杆都立着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军舰鸟。
蓉姨拉上窗帘,军舰鸟的细节就看得更清楚了,黑羽尖嘴,红色的喉囊肥硕光滑,是用皮革染色制成的。
减虞从口袋里取出口套戴上,听蓉姨给他介绍那些作品。
“白蕴最喜欢这个,喏,莺雀。”
蓉姨让开,窗帘后的踢脚线旁边有一窝雀鸟,鸟妈妈肚子圆滚滚,毛色泛着清透淡雅的抹茶绿,正站在窝檐给鸟宝宝喂食。
“这两种鸟都是加拉帕格斯岛的特有种。”减虞说,“白蕴带你去旅游过?”
蓉姨坐到大工作台前,抚平桌布,摇头。
“我不能坐飞机,没法跟他出国玩去,他跟队友梵高去玩的,给我发了照片,他就喜欢漂亮的东西,非要让我做出来放在家里,说是替他陪我。”
手工用的工具很多,剪刀足有4把,能剪开不同材质的材料,毛线一垛垛地码放,毛毡则是用无纺布袋收纳起来的。
此外,关窗的房间弥漫着塑料味,再一看,桌子下边还有台3D打印机。
东西多,却不显得杂乱。
据减虞观察,保姆很少进工作室,除非蓉姨需要帮忙。
他抚摸着立坐的萨摩耶问道:“做毛毡很费眼睛,要不停扎,白蕴不担心吗?”
蓉姨已经熟练到不必低头,便能握着扎针快速扎出想要的形状。
“我闲不下来,眼睛坏之前就开始做了,当时能挣点外快,也图个清净,他现在说得也多,但没用,眼睛已经这样了,再怎么保护也好不到哪去。”
她努嘴指萨摩耶。
“这是别人找我定制的,狗叫糯米,走了有些年了,主人割下毛发保存起来,跟照片一块寄给我,我还原到一半,不得不去做手术,前前后后耽搁了两年才做好,可惜后来联系不上那个主人了。”
哒哒哒哒,扎针往下戳的节奏跟雨点融为一体。
仿佛乌云也是一捧羊毛毡,雨神则在用水针雕刻人间。
蓉姨端坐在桌前,脖子微微前倾,面容平静祥和,言谈间,黑色毛毡很快成形,是一只可爱的猫爪。
“礼尚往来,你送我茶饼,我也得送你什么,你喜欢黑色跟白色是不是。”
蓉姨飞快裁下黑色布条,手指翻飞,做出一根圆环,缝在毛毡猫爪上,这样就做成了挂件。
减虞的包、鞋子、衣服全都是单一的黑白两色,猫爪也是黑猫的,四只肉垫用了白色羊毛毡,圆润可爱。
减虞从善如流拿在手心,手指套着布环,揉捏毛毡。
“我还没送呢,就先收到回礼了。”
“喜欢我还可以给你做点别的,不费工夫。”
减虞突发奇想,不客气地要求道:“再给我做个赑屃吧,龙首龟身麒麟脚,我找张图给你。”
蓉姨愣道:“那是什么,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减虞道:“借花献佛。”
蓉姨笑了:“不会是送给女朋友吧,小减,听白蕴说你习惯独来独往,可你长这么帅气,一定有很多女生追。”
“是挺多。”减虞敷衍道,“就按这个做吧,你看看复杂吗?”
一张山海经里的白描图,没有多角度,光靠想象难度还挺大。
蓉姨研究后说:“我先用模型做图,不过这两天肯定没法做好了,这样吧,等我从A市回来,慢慢给你做,到时候叫白蕴或者小方捎给你。”
她口中的小方是方润娥,没见过面,只通过几次电话。
见蓉姨这么有信心,减虞夸道:“蓉姨什么都会,佩服,不知道你是哪儿人?我在国外出生长大,像你同年纪的阿姨,很少有兴趣学3D打印的。”
提到这个话题,蓉姨的表情就淡了。
“C市人。”
“就是桃源本地吗?”
“不是,跟白蕴他爸打工好几年,才到桃源来定居。”
“哦,那白叔叔应该也是C市人了。”
蓉姨将扎针收进布篓,起身去羊毛毡里挑选颜色,背对着减虞回答道:“他是余桃人。”
“哦,那真巧啊。”减虞一拍脑袋,回客厅拿来地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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