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元赑在栏杆边无聊地张望。
远处,白蕴逃避地躲在树下,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思考。
他偶尔抬起头,一看到母亲还在跟减虞说话,便从心底感到难过。
那难过一阵阵的,跟任何以往经历的都不同。
每当他喉结一滚,将难过吞下去,新的难过又在喉咙里长出来,像树根一样沿着舌头往外爬,让他想要呕吐。
母亲被减虞叫住了,瘦削的身形僵硬得变成墨黑的砚台。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很冷,她将手伸进布袍,揉捏着什么东西。
减虞向右一步,跨下茶田,仰头认真打量蓉姨的表情。
“万阙的悲惨境遇是你造成的,你想借白蕴曝光余桃镇的孽行,万阙只是个试验品。”减虞淡淡说道。
蓉姨肩膀一抖。
她怒而低声反驳:“你说什么乱七八糟?小减!让宝宝声名扫地对我有什么好处?他是我的亲生儿子!”
“你的亲生儿子还少吗?”
“呵呵,我只是不喜欢白栾罢了。”
蓉姨摇摇头,是一种长辈对小辈的无知感到无可奈何。
她冷冷说道:“你是独生子吧?回家问问你妈妈,如果她在怀孕的时候就知道那是个怪胎,会不会觉得恶心!”
凤眼更加冷淡。
“别应激,白如露,我所指的你的亲生儿子,可不是白栾。”
“……”
从减虞咻地降了八度的冰冷语气里,蓉姨听出来,他生气了。
“23年前,桃源镇第一医院,一个单亲母亲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婴儿,男孩。”
“次日,同样还是单身母亲,在家中咬牙诞下了一个健康的婴儿,男孩。”
“当夜,有人潜入医院,狠心杀死了保温箱里的婴儿,然后把自己的孩子放了进去,杀死男婴的负
罪感应该轻一点吧?我猜。”
减虞勾唇,似在笑荒唐。
“奇怪的是,替换了别人的孩子的这位单身母亲,肚子却还是那么大,她跑回家以后,躺回床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引来了邻居,邻居发现她下身全是血,差点以为孩子没保住,她们把昏迷的孕妇送到医院,连医生都吓了一跳,因为孕妇好像试图自己为自己接生,用剪刀剪破了阴.道口。”
“他们哪里知道,那个在鬼门关门口转了一圈的孩子,还有个哥哥,就躺在医院的保温箱。”
喵——
小黑猫柔弱慵懒的叫声像极了婴儿在哭泣。
“你说你不信邪,直到白蕴出生,才不得不信,这不过都是因为你从没做过产检,更不想养育这个孩子,当你生下一个后,便想出了一计狸猫换太子,把他丢给别人养,可你万万没想到,你居然又一次怀上了双胞胎。”
命运的捉弄。
白家人擅长生男孩,常孕育双生子。
这究竟是福气,还是诅咒。
听完减虞一长串毫无起伏的陈述,蓉姨望向了白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眼里含着的爱意和泪光统统消失了,就像导演突然叫了“卡”,灯光关闭,表演结束。
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减虞熟悉到骨子里的冷漠。
有一些母亲,天生就是不爱孩子的。
“OK,没问题,你就当我在胡说八道吧,我已经帮你销毁了证据,不必担心。”
减虞无所谓地耸肩。
“我早就跟白蕴保证过,不会用你来要挟他,蓉姨,你该庆幸你的小儿子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没掐死他就算为人类做出了伟大贡献,此前一切都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
蓉姨这才触电般指着他恶狠狠说。
“凭什么一笔勾销?谁允许一笔勾销?减虞,你以为你是谁?!阎王爷?你有什么资格替别人一笔勾销!”
元赑开始注意他们。
减虞举手,不耐烦地示意他哪儿凉快哪呆着去。
“你轻易就把白栾的手稿交给了我,就是为了嫁祸给他。”减虞定声道,“你,才是《情人》的真正作者!”
蓉姨呼吸一窒,忽地张开双手抓头发。
“你在开什么玩笑!”
她眼睛瞪得非常圆,瘦削的眼眶包不住红血丝,快要迸裂。
那些秘密……那些阴谋……
跟曾经那两团猩红湿滑的眼珠一样,下一秒就要骨肉分离,**裸地暴露在空中。
“不可能……”蓉姨喃喃道,“那是白栾的东西,不是我的,我没看过!”
减虞无视她疯癫的模样,字字如雷震。
“《情人》原手稿里写的裘徽等人对孟擎实施的“洗礼”,比网络版本一笔带过的洗礼更加露骨,除了白家人,还有谁能描写得如此详细。”
减虞读手稿时,字里行间满满的报复快感都要溢出来了。
孟擎所遭受的侮辱比阉割更不堪。
他却守口如瓶,没有告诉白蕴,只为了让白蕴在定安好好踢球。
蓉姨抓住了重点:“白栾不就是白家人?全余桃镇姓白的都知道,你凭什么说是我!”
“裘徽参与过当年万阙案,当时他还小,才19,但他经常做一线队的射门陪练,有权利进入更衣室。他亲眼目睹了万阙被侮辱,可正如万阙所说,所有人都矢口否认了,就连他曾经最尊敬的队长,谭理,明明愿意为万阙作证,到法庭上却改了说辞,这不是因为他们串通好了,而是因为你——”
蓉姨不断摇头否认:“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事发那一年,白栾还在F国,连中文都不会说!而我打破了你报复白家的计划,你乱中出错,以为我很好糊弄,就故意说他不会变老,那样,就算我发现手稿时间不对,也只会认为那是披着白栾壳的白如露干的。”
当蓉姨想顺带把万阙的事都推到白栾头上时,她就已经犯了逻辑谬误。
若她能改写万阙命运的事暴露,那白栾青少年时期的监控、她偷换孩子的事都会纸包不住火,星火燎原般一件件浮出水面,那还有什么必要往白栾身上泼脏水呢。
“网上正在讨论的那场生日宴也让你很诧异吧?你从没写过这段,可你知道暴露了……万阙想干什么?他想翻案?他影响到孟擎和白蕴了,对吗?你慌了。”
蓉姨慌了。
或者说她发现,自己好像没法再继续操纵万阙了。
老天收走了她报复的工具。
减虞瞥向元赑。
他跳上了巨石,躺在上边悠闲地晃腿赏月。
“不可能……这不可能……”蓉姨还在痴痴地自言自语。
减虞跳上去抱住她,将她带到台阶,这时白蕴也发现了异常,起身赶来。
“当你发现自己居然能操纵万阙的人生之后,便将他作为发泄的对象,让他遭受了无数冤屈和痛苦,裘徽不是你的主角,你忽略了他,他却凭着印象继续对青年队成员进行“洗礼”,这件事,孟擎只告诉了你。”
“万阙完了,他对定安的功绩被贬得一文不值,定安急需一颗明日新星,白蕴便是最好的替代者,你替他扫清了一切障碍,哦不,是利用孟擎,替他一步步走上巅峰,他是白蕴的哥哥,他理应为白蕴献出一切,不是吗?这就是白家人的命——多悲哀啊,你厌恶的东西,成了你的砝码。”
蓉姨挣扎大吼:“你瞎说!宝宝是靠自己踢出来的,不关任何人的事,你瞎说!”
听到这句,白蕴脚步一顿,神色仓皇,然后加速奔跑喊道:“减虞,妈,你们在说什么?!”
减虞充耳不闻,紧紧勒住蓉姨道:“你骨子里就流着□□的血,还流到了孟擎白蕴身上,他们分手了?是你的安排?还是你的报复?两年前,孟擎突然跟白蕴决裂,是因为你跟他开诚布公谈了吧?他恨你么?他喊过你妈妈么?他怎么看待白蕴——这些你都不在乎。”
白蕴奔跑得极快,大步流星,一层层踩倒了很多茶苗。
巨石上的元赑警惕地站起来。
“因为你等的那一天,终于要来了。你蓄谋要将这段孽缘昭告天下,过不了多久就能得逞。你会联系媒体,曝光孟擎跟白蕴的不伦之恋,我都不敢想届时关注度会有多爆炸,那真是个绝佳机会,你准备了多少字的演讲稿,要在百万双眼睛的见证之下,揭穿余桃镇的罪行呢?”
蓉姨猛地推开减虞,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东西,奋力砸向他的头!
那东西不是很大,减虞一抬手便抓住了。
展开掌心,是软软的毛毡赑屃,粉红色,挂着环扣,四只脚憨态可掬地跪蹲。
减虞忽然心软了,抿嘴笑了下,捏扁毛毡,准备告诉蓉姨他会帮忙。
然而,变故陡生。
毛毡的手感不对!
里边并不是实心绒毛,而是包裹着一颗类似蜡丸的球,减虞这一捏,恰好捏破了蜡丸。
这时,蓉姨掏出了一只打火机,火光映亮她冰冷的双眸,似乎在说:你去死吧。
轰——灼热的温度和蒸汽在眼前爆炸。
“减虞!”
“妈!”
两声震惊的吼叫随即赶至。
大火就在元赑眼前熊熊升起,以摧枯拉朽之势点燃了茶苗。
顷刻之间,一条茶田就化身火龙,疾速往左右两端窜去。
“妈!!”
白蕴到得更快,第一时间拉走了蓉姨,火星追到了他的运动鞋鞋跟,他慌忙在地上踩了两脚。
减虞被留在了火中。
元赑惊慌赶到茶田尽头,当机立断踹破了水渠的阀门,拎起水管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迎头便浇。
“妈的,发什么疯!谁点的火!”
元赑边飞奔边浇水,脚下速度居然比火龙蔓延的速度还快!
白蕴呆立,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救人啊你他妈的!”元赑怒不可遏,用水管冲了下蓉姨。
白蕴一闪挡在母亲面前,回神高喊道:“你干嘛浇我妈?!”
“浇的就是你们两个傻缺!滚开!”
不知道为什么,减虞像棵稻草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火龙熄灭了,火势的源头却怎么浇都还在剧烈燃烧。
水流扑到火上,瞬间变成水汽蒸发,导致火被白雾包裹,渐渐变成了减虞的身形。
头,脖子,手臂,腿,每一个细节都被火苗勾勒了出来。
元赑愣愣扔下水管,控制不住地骂出声:“窝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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