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霈川从出生至今，也不过百来年。
算一算，容娘被押在塔里的时间，应该是在霈川出生之后，约一百多年前。
霈川回到容娘身边坐了下来。
容娘被荆棘束缚着，艰难地蠕动了一下，道：“好孩子，你怎么拜了个仙君做师父，她对你好吗？”
霈川道：“外面除了师尊，没有人真心对我好了。”
“真心，呵呵……”容娘想嘲笑，但忍住了。
霈川：“如果你能逃出去，会找机会报仇吗？”
容娘道：“当然，我们魔族，有仇必报，有恩必还。”
照这么说，等塔破了，琼州府岂不是惨了。
霈川稍坐了一时半刻，撑着地板跳了起来，转身要下去。
容娘喊住他：“那么急着走啊！”
霈川脚下一顿。
容娘挽留道：“你坐下，我给你讲讲魔族从前的故事呗。”
魔族覆灭一千年，容娘要讲魔族的故事，需要往前追溯更久。
霈川回来了，提了个要求：“能讲讲魔尊极夜吗，我想听他那段故事。”
容娘从鼻子里嗤道：“魔尊？呵，他也配？”
霈川听说过极夜本是人族，走上了魔修的路，才得以大乘。他问道：“您如此瞧不起极夜，是因为个人恩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容娘回答道：“我们魔族，不齿他的为人。想当年人魔画地而治，互不干扰，日子过的还算不错，他一个出身人族的魔修，曾三次拜访魔界。”
“第一次，人间降灾，他建议我父尊打开通道，放一些魔到人间修炼。当时的天灾和战祸把人间高的乌烟瘴气，该说不说，确实适合魔族修炼。但我父尊心知魔的秉性，恶劣嗜血，那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一旦放出去，必成祸患，所以拒绝了。”
“第二次，是二十年后，他带了浩浩荡荡一群魔修，前来敲门，说是已经与凡人分道扬镳，想拜入魔界的麾下。我父尊接纳他们成为魔界的子民，谁成想，那简直是引狼入室，以极夜为首的魔修在魔界煽动民情，偷偷开了一道传送门，通向人间……我们魔族在人间犯戒了。随即我父尊震怒，召回魔族子民，封住两界通路，并将极夜他们驱逐出界。”
“第三次，极夜率人攻破了魔界的门，魔界内，那些血脉不纯的半魔早已归顺了极夜，他们与极夜里应外合，父尊被戮，魔界落到了他们手中。极夜以魔族的名义，撕破了两界的和平，与人间开战。”
容娘回忆着那段仇恨，道：“当时，我们这些纯血的魔活下来的不多，我们流落到了人间，是琼州府开门庇护了我们，那是最初的恩情。”
霈川：“那应该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
容娘道：“是很久了，当时的琼州府府主是个将军，是很好很好的一个人。他在人族与鬼界的边缘起了一座城，专门收容了我们这些幸存的魔族，那个地方与世隔绝，用人间的话说，像个世外桃园。”
鬼城！
霈川几乎可以确认，容娘提到的就是他上次拜访的鬼城。
他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鬼城的入口会开在青城山下。
原来渊源在这里。
霈川问：“那么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你们反目了？”
容娘道：“府主死了，被害死的，他们人间的关系比较复杂，我们魔族的脑子又太简单，我至今没捋顺清楚其中的关系。就这么跟你说吧，府主被自己的庶弟下毒害死，但是庶弟后来也被杀了，他们琼州府内部你杀我我杀你，闹了能有小一百年，最后位子还是到了庶弟那一脉手里——你能明白吗？”
霈川点头：“我能明白。”
容娘赞许道：“很好，你是我见过的魔族最聪明的孩子，我想魔族的未来就在你身上了。”
霈川：“公主谬赞。”
容娘眯眼：“什么……谬赞什么意思？”
霈川换了个说法：“我没有您想的那么好，至于您说扛起魔族的未来，那就更是玩笑了。”
容娘：“你有想过自己的未来吗？”
霈川说：“想过。”
他说这话的同时，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竟然是师尊瑰臻的脸，是东山上那株开至荼蘼的桃树。
容娘好奇追问：“想的是什么？”
霈川不肯告诉她，沉默以对。
容娘只好作罢，她回想了一下刚刚说到哪，继续道：“新府主上位后，下令把我们从世外桃源赶了出来，他想让我们成为他的刀，帮他不干好事，他手段狠辣，我们死的死、伤的伤，最终还是屈服了。”
霈川：“魔族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活着的吗？”
容娘：“都在这塔里了，往下数，全是。”
霈川震惊，下面一层一层的魔，不管大小，都已被折磨得快死了。
容娘说：“这座塔做来就是为折磨我们的，所以琼州府不敢公之于众，于是给了我丈夫机会，他在塔里动了手脚，令仙门中人不能妄动。”
霈川开始不安的踱步。
容娘：“……你要把我转晕了。”
霈川猛然停住，他思虑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道：“你丈夫既然能护着你们不被仙门所诛，自然也会想办法让你们有机会重见天日，转机是什么？”
容娘嘴唇抖了几下，似是想笑，但又憋不住，最终还是笑了：“我就说嘛，你是我们魔界最聪明的孩子。”
她的笑容淡了下来，像是一点一点退去了和善的面具，她的真面目狼狈中透着癫狂：“这不，你们仙中人子来了，我的转机也来了。”
说罢，原本黯淡的伏魔大阵陡然明亮了起来，红光流转，密密麻麻的咒文显现，地板上裂开了很多痕迹，整个伏魔阵连通上下九层，浑然一体。
容娘身上的黑色荆棘开始溶解，她先是抽出了一条胳膊，再是另一条，然后把腰肢也脱了出来，最后站了起来，枯萎的荆棘顺着她惨败的大腿滑落……
“师尊……”
霈川掉头就要往下冲。
容娘降下了无数红色的细丝，背后能量聚起，伏魔阵反朝霈川的方向移动。
霈川不得不回身防备。
容娘仍旧站在阵法中央，道：“你师尊更聪明，用不着你操心，她命令同门撤出去的时候，恐怕就已经猜到了现在要发生的事。”
霈川沉着脸将伏魔阵推回去，一心只想抽身离开。
容娘三番五次不计手段的拦：“你今年一百四十八岁对不对？”
霈川不答。
容娘柔声：“我猜到了。”
她在一百四十八年前诞下了一个孩子。
她的儿子今年正一百四十八岁，纯魔的血脉。
她有心要跟孩子一叙温情。
但霈川只说道：“您别拦我。”
容娘道：“你忘了吗，是她亲口让你别跟着的。”
别跟着这句话是在下面说的，容娘却知道。
果然，整座塔都在容娘的掌控中。
霈川将真相外的伪装撕掉：“根本没有人随时监视你，是你自己封了妖塔入口。”
容娘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放心，我们只向琼州府讨债。”
也不知这是她原本的打算，还是面对霈川做出的妥协。
容娘无奈叹息：“我原本打算将琼州府的弟子引至塔里再动手，但是你师尊来了，我怕再不抓紧动手没机会了，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霈川一愣：“你们认识？”
容娘摇了摇头：“想必她不认得我。”
霈川：“您句句都说在了理上，但我还是要回到她身边。”
瑰臻靠近塔后便多次不适，体内的灵力也被压制住了，甚至要靠借用他的魔息才能正常走动。
他手上推着伏魔阵与容娘相抗，脚下忽然发力，地板裂开了更多的缝隙，终于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轰然塌陷。
霈川便顺势跌落下去，一边落一边砸，直通第一层，结果眼前的一幕，令他眼睛瞬间漫上了血丝。
最底层的那些小魔已经挣脱了附魔阵的束缚。
而正在运转附魔阵矛头全部对准了阵法中央的瑰臻。
瑰臻整个人悬在半空中，眼睛紧闭，双手无力的垂着，似是已经昏死了过去，她的手腕上有一处伤口，血凝成极细的一丝，淅淅沥沥地洒在地上。
霈川藏在胸口的内丹发烫，身体里的魔息开始躁动，在经脉里横冲直撞。
底层的小魔物们能认出自己的同类，好奇地围住了霈川。
霈川额上流云的痕迹显现。
容娘飞扑追了下来，喝道：“快闪开，他的魔息暴动了！”
那些小魔们可能本事不怎么样，但都极为听话，令行禁止，容娘话音一落，他们整整齐齐呼啦一下躲远了。
下一刻，霈川魔息终于冲破了经脉，四散在周围，形成了戾气极重的旋涡，霈川身上豁开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一块石头卷进去都能瞬间化成齑粉，唯独伏魔阵纹丝不动。
容娘张开双臂，祭出自己更强盛纯正的魔息，涌上前包裹住了霈川的身体。
霈川在失去理智之迹，耳边听到了女人温柔的歌声。
那嗓音和韵律在他的记忆中深埋了一百多年，不曾忘记。
他就是在这种轻柔的包围下降临世间的。
霈川的眼神涣散，身体直直向后倒下。
容娘跑上接住他已十分挺拔结实的身体，轻抚他额上的流云痕迹，眼中盈满了泪：“睡吧，睡一会吧。”
霈川挣扎的梦中。
潜意识告诉他，他不能睡，必须立即起来。
但是梦中仿佛有看不见的魔力，一直吸引着他不断地深入。
霈川走到一个岔路口，看到了两面镜子。
两面镜子一开始都是一片混沌，什么也没有，等道霈川来了，才缓缓散去了迷雾。
其中一面镜子先亮了，如晦山，白鹭河，魔界的宝殿。山上碧草如茵，河水清澈见底，魔界的宝殿森严的矗立在山水的怀抱中，收藏着珍宝无数。
有小魔物们长得一丁点大，顶着一头艳红的毛，在山上肆无忌惮的跑闹。
魔族的女子三五结骑着珍兽在天上追一种很小但很漂亮的鸟。
修为强大的魔从火山岩浆中淬体而出，裸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臂膀。女子们在天上追到小鸟，会拔下它一根漂亮的尾羽，送给她们最欣赏的男子。
魔界从前是这样的？
霈川想靠近镜子看个究竟，另一面镜子又亮了起来。倒映出一片不见底的深渊，有一个人在无限的下坠，那是瑰臻。
霈川心头如同被针尖一扎。
魔界所有的美好都被抛之脑后，他不顾所有的冲破了另一面镜子，自己也陷入了无限下坠中，他伸手想要抓住瑰臻，可那个单薄的身影越落越急，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成为孤独的一点荧芒。
霈川怒上心头一把震碎了镜子。
哗啦——
随着梦中清脆一声响动。
霈川挣脱了梦境，猝然翻身而起。
霈川：我的兵就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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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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