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你有没有觉得今晚的月亮格外亮,不是才月初嘛。”知平兀自消化心里的波动,王喜喜忽然插了句别的。
“啊,嗯。”知平本能地随意应和两声,朝窗户的方向瞥了一眼,但碍于床帏的遮挡并不能看到外面景象。
屋里一时没了说话声,夜晚的寂静在此时凸显出来。
王喜喜将被子往上拉到下巴,闭上双眼出声:“我困了,睡吧。”
“好”,知平细声答应。
第二日一早她被王喜喜丁零当啷的动静吵醒,盘腿坐在床边思绪有些昏沉,勉强睁开眼,就看王喜喜已然穿戴齐整站在柜子边取东西,她边将清数后的一些物件塞进自己腰间的袋子,中间还抽空瞅了一眼知平,“醒了?”
知平坐了片刻便已清醒过来,王喜喜此番一问,她瞧她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虽然心里好奇王喜喜每天都在外面做什么,但想到自己毕竟没有询问干涉的立场,内心便作罢了。
“哦,对了。”在王喜喜临出门的一瞬,知平忽然想起解决她和江衍的吃食的问题,便道:“外面那锅能用来做饭吗?”
“做饭?”王喜喜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家里没存粮,你们自己去街上买,要是会用你们就用呗。”说完转过头,伸手撩起帘子便走了出去。
等王喜喜离开后,知平也紧跟着将衣服穿好,头发凭感觉拿绳子在身后随意扎成一束,顺手摸摸头顶觉着还算妥帖,便将脚套进踩在底下的鞋里,撩开布帘到堂屋里去。
进屋下意识朝墙边小床的方向看去,如她所料,江衍早已不在床上,连给他盖的薄被也已经被他折叠整齐挨着墙放好,屋里没见江衍身影,知平揉着眼角又往院子去。
正好江衍从外面往屋里走,知平微微避开,只是侧身而过的瞬间便嗅到他身上微凉的气息,夹杂晨间的水汽,提神醒脑效果显著。
头也不抬地错身让开,知平在院子里撩水洗脸,因为没有布巾可用,便直接抬起手臂拿衣袖在脸上滚过,将水珠吸去大半,余下的湿意便等它自然风干。
在这风干的空挡,她站在院子里吹吹晨间的风,两脚分立手臂伸直,在原地左扭三下又右扭三下,中间乱七八糟作秀般打了几拳出去,最后猛一合掌悬于胸前,活动一番筋骨只觉浑身舒畅精神饱满。
昨晚睡前逼迫自己不去想太遥远的事,眼前的事就迫不及待地浮上来,她闭起眼听着呼吸声琢磨怎么挣钱时,无意间想起晴儿,然后就这么想到了草药。
记得当时帮忙找回心草,同行的人也摘了不少其他的药草,回去之后江家大哥还叫人把其他草药处理了送药铺,这种活正适合没有其他本事但有着草木本能的她,顿时了却心里一桩大事。
待江衍走出屋子,知平高兴地指着灶台告诉江衍,王喜喜允许他们用这个做饭,“这样一来我们吃饭就不需要总是到街上去,不过家里没有米面,需要去街上买,等会儿你就要去找短工了吗?咱们一块去吧。”知平握拳捶在掌心,自顾自点头。
江衍看她如此反应,大抵今天天气晴朗,微风和煦,便使人的心情也轻松愉悦不少,他抿唇略微笑了一下,答应她:“好,自己做比上街买划算。”
知平接过他话茬:“然后早点攒够钱,早点出发!”说完就好像已经到了那一天似的“哈哈”笑了出来,两三步就穿过院门冲到了外面。
江衍落在后面,将院门掩好,才回头大步跟上知平。
今日早上的集市不怎么热闹,街边的菜农眼见摊子上没卖出去多少,露水还沾在菜叶子上,卖货郎一如往日地行走在街上吆喝,还能看见拿着针线坐门槛边上纳鞋底的老太太不时抬起头,眯眼打量着来回经过的人。
知平依稀记得在街上看见过米店,两人沿街寻了一阵,在一个路口瞧见米店的牌子。江衍同店里的伙计交涉的时候,知平便安静地站在一旁观察,只见铺子中央摆了一张大柜子,中间镂空后被隔出好几个小的方格,里面皆被装满了或是饱满或是瘦瘪的稻米,边上还有两格或白或黄的粉,闻着很是香甜。
江衍也将这些柜子都看了一遍,随后选了一个价格中规中矩模样也无甚糟糕的,叫伙计称了半袋子,算下来几乎将身上的铜板都交了出去,知平站在柜台边上,眼看着江衍将那一把钱都给了对面的时候,一度想过回去继续啃野果也能将就,尤其出门后江衍告诉她,这些大概只够半个月。
半个月的时间,他们至少要拿到二十文才能补上今天支出去的,若是还想攒盘缠,就需要更多的钱,她既不知道江衍什么时候能找到,也不知道草药能卖多少,即使有想法,眼前的一切也还都是未知,出门前还高高兴兴,这还没过多久,她就轻易地被事实捆住了。
走出一小段距离,知平蓦地喊了一声江衍的名字,他闻声略微偏过头,俊秀的脸上表情平静,跟自己对比起来,显得他像个沉稳的大人。知平的视线落在江衍手抓着的米袋上,“重吗?”江衍听她这么问,转过头淡声回复:“尚可。”知平这么一听,便伸手想从他手里把米袋接过去,但江衍没松手,他抓着米袋的手往后撤了点。
知平奇怪地看向他。
江衍一时间也有些惊讶,没想到知平会伸手朝这边抓过来,他下意识往后避开。
“怎么了?”
知平后知后觉收回手,然后无处安放似地挠了挠头,“嗯——你不是要找短工吗?我想试试采点草药回来卖给药铺,可以把米带回去。”
江衍听了看一眼自己手上的米袋,似是感觉自己方才那一躲有些失礼,胸口连带后颈那一大片忽然涌上一股又凉又热的感觉,一阵一阵地磨人,不过短短几息之间,让他恍惚发汗似的,冒着热意。
他抬头看一眼天上,阳光偏在东方温暖宜人,远远没到正午的时辰。
江衍收回视线,抓着米袋的手紧了紧,说出口的嗓音仍然清润平缓:“从这带回去可能不怎么容易。”不知道知平有没有理解,他还是好心补充了一句,“还是有点重量。”
知平最后一句话听得最清楚,当即摆手声称自己提袋米回去不成问题,毫不犹豫从江衍手中接过米袋,肩膀随之一沉,她自我感觉良好,还不忘朝江衍肯定地点点头,“我先回去了。”
江衍看她单手提着米袋,抿唇想了想,叮嘱道:“路上小心,最晚午时我便回去。”
知平本来背对着江衍,闻言停在原地侧身看向他,答应道:“知道了。”
只是最后她还是迫于酸麻的手臂,半路改为抱着米袋,涨红了脸,一边琢磨锻体也该提上日程,一边走完剩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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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平离开之后,江衍独自在街上绕了两圈,却是没找到能去的地方,工钱月结的尚且不多,日结还适合他的更是没有,眼见日头慢慢上移,再过些时辰就要到该回去的时候,他干脆在一处巷口靠墙边找了个光照不强盛的地方休息,预备再看一阵子,找不到就先回去,运气好再在河里插条鱼什么的,回去煮粥,他心里下意识就觉得知平不像是那种会做饭的人,便也没想着把这些事交给她。
坐在别人家的屋檐下,江衍有些疲惫地支着额头垂下眼,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缓神,腰间的鸟哨紧贴里衣硌着他的下肋,那是十二岁时阿姊送给他的生辰礼,即使心知只要砸开就能换到钱,却发自内心觉得不应该。
江衍忍不住叹口气,恰在这时,他听见从身后的巷子里传来车轱辘在地上滚动的动静,轮子在土地上碾动的声音沉重又规律,其中还夹杂着一个骂骂咧咧的男声。
江衍被这声音吸引,随之扭过身看去,就见一个老头子顶着满头花白的头发站在板车边,身上挂着一件破旧却洗的发白的灰布褂子,手上一条麻绳牵着前头的骡子,正吃力地赶车,江衍留意着他,就听此人嘴上骂道:“撒他娘的狗尿!这是憋死在了粪坑这死小子,他奶奶的,叫我逮着你不给你腿打断算我没种!娘的,干不了来个屁!”
板车徐徐从小巷里经过,江衍略侧过身歪头一看便能看见板子上绑了许多的菜,各式各样瞧着都水灵新鲜。
四下看,附近的人似乎对这老头都习惯了,只三两巷口经过的人听到他腌臜的骂词忍不住皱眉侧目,而后嫌恶地走远。
骡子拉着板车眼见着就要从巷口离开,江衍蹙眉只来得及思考一瞬,便只能凭着直觉,硬着头皮起身走到板车前面。他这一站,骡子不再向前,老头斜眼只将视线停留一瞬,便嫌他碍事,冲他不耐烦地摆手赶人:“哪儿来的睁眼瞎,别挡道!躲开!”
江衍杵在原地没动。
老头这时才拿正眼看他,眼里只瞧见一个不知道发什么疯的半大小子拦在他前面,一时除了莫名,还有几分好笑。
老头虽说看着年纪大,好似瘦弱矮小,离近了看却见人双目炯炯有神,精神矍铄,很有几分神采在眼里,此时忽地瞪他一眼,就犹如被无形的针尖刺着,颇为锐利。
江衍没听他的话,反而走近了说道:“方才见您运这车有些吃力,莫不是有人插科打诨撂挑子,正好小子手上没活儿在这躲日头,若是不嫌我帮您送到地点,如何?”
老头听闻后斜睨他一眼,几息之间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蓦地嗤笑一声,露出半颗黄牙:“白帮忙?”
江衍一时摸不清如何作答才为妥帖,但也清楚这老头决不会给他时间等他细想,少顷,他站直了身子,摆正神情神色认真地回答:“是想找个能挣钱的活儿。”
老头笑起来,他一笑,深色的嘴皮子便有往上翘的趋势,脸上褶皱也变得更深,松弛的皮肤被牵动,像鱼尾一般游动。“我说呢打哪钻出来个拦路虎,原是听见我方才的牢骚,到跟前抢活儿来了。”他虽笑得调侃,嘴上说的话也尖酸,但江衍却察觉到这老头并不厌烦自己的行为,甚至有些感兴趣,便心知自己有些希望。
他梗着脖子,脸庞上少年人的那份稚气未脱,说的话也很是诚恳,“我力气大,也不跟您喊累,帮了您这一回,要是觉得我做事麻利顺手,小子后面几天都跟着您,您要是不满意,也无怨言,就当是白帮您一回,如何?”
顶着日头站在巷口,一辆板车停在这难免会堵来往人的路,江衍感觉有滴汗顺着脖子滑落进前襟领口里,却没什么心思去擦,等了片刻后,老头似乎也是烦了,呲着牙“啧”叹一声,“有人乐意白干活,那我哪有拒绝的道理,你这小子既然想帮这个忙,就给我到后面推车去,骡子年纪一大,拉个车都费劲。”仍然是只拿眼角瞄着人,说话的语气仍然刻薄,说出口的话似乎准备让他白干活,但江衍只是沉默着,依言将手抓在板车后面,随着老头赶骡子的抽绳动作向前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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