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晚起衣袖,扶在板车上的手因为在使劲而泛着胭脂般的红,却在指骨处泛着玉色的白透,小臂上尚且纤细的青筋浅浅鼓出,即使板车的前面有一只上年纪的骡子在拉,需要他出的力气却也不少,尤其前面那老头子原本两脚在地上走着,却才过了几间铺子的距离便忽地抬脚坐在了板车前头,配上嘴里“嘿”地一声,动作麻利得很,少年即使看见了,顾及自己处境,却也无法说什么。
老头指挥骡子走出城西街,再转了个弯便进到江衍没去过的陌生地方,相较城西,东边这一片更能显出宿川的繁荣来,商铺林立,其中往来俱是衣冠楚楚,街上楼阁参差,燕栖飞檐,行过的马车刻着精美的花纹,高大神气的良驹穿街而过。
江衍见此,忍不住问向老人:“这些是要送去哪儿?”
前面老头屈起一条腿,头也不回道:“送去高府。”
他隐约觉得对这个姓氏有些熟悉,略一回想,记起昨日施粥的摊子旁支起的旗子貌似也是“高”,又开口问:“可是昨日在城南施粥的人家?”
“正是,怎么?”
江衍憋着一口气手上发力,松开一只手低头看,五指的纹路都变得一清二楚,他反复握拳几回略微放松,口中答道:“不怎么,只是觉得高府愿意救济困苦之人,是积善之家。”
老头没做声,片刻后,在江衍视线落在街上别处时,他忽然回过头言辞色厉地教训人:“使点力!还要赶着时间送过去,别叫后门等的久了。”江衍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这老头子突然咋呼什么,难免腹诽道:给钱就算了,要是最后真搞个白帮忙还得一头的口水,他难保忍不住使个绊子,以这老头子气性,怕是身边没人待得下去。
老头吼完江衍,似是觉得没过嘴瘾,便把那个不知道跑哪里浑水摸鱼的伙计也拉上,“姓张那小子定是又跑哪儿偷闲,娘的要还敢腆着脸讨工钱,老子一棍子打得他亲娘都识不得!”
江衍默默加上力气,小臂紧绷,肩肘笔直地朝前撑着,额前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
直到再转进一条小街,板车停在一扇棕色木门前,江衍站在骡子旁边揉着手腕的时间,老头走上前拍门,大声道:“菜到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门后响起门闩移开的声音,门被打开,出来一个家仆打扮的婆子,腰上系着襜衣,袖子挽起半截,圆脸粗眉,是个身形略微发福的中年女人。
她见是老头,嘴上一句“比昨日早了”,扭过脸朝里面挥手招呼人:“来几个人干活儿了!”便错身要让老头把车也拉进去。
一转眼留意到骡子边站得跟竹子似的江衍,少年微垂目,一只手正落在骡子头顶上摸了两把,正午的日光照得头顶乌发泛着金白之色,虽一身旧衣,然这么乍一看,身姿容貌仍是叫人眼前一亮。
婆子“呦”一声,多问一句:“你新找的伙计?”
老头子从门边下来两步走到骡子边,拉起绳子往府内去,“哼。”
江衍跟在板车后面从后门进了高府,那婆子如此一问,他也留神去听老头的说辞,他既没承认,也没否认,江衍虽说心仍悬着,却还是不由自主觉得自己兴许能成。
婆子仍在说:“早看那张老三没个正形,今日总算让你早些送来了,你到哪找来这么个俊秀的儿郎。”她脸上满是调侃的笑意,“跟谁家小公子似的,这么端正。”
江衍想着不好装没听见,只朝那婆子略微一笑,便转过头看着从前院来的几个家仆将板车上东西一一清数。
“你说这小子?街上随便捡的。”老头看一眼江衍,随口回了一句。
“嗨呦,你真好运气。”
她说这话时,朝老头递出个小盘子,上面规规整整摆了铜钱若干,“咱们清点好了,今日上午采买,结清是这些吧?”
老头接过,再细数了两遍,方露出笑来,点点头,“是这个数。”然后拿了往怀里一揣,将盘子递回她手里。
“明儿单子可有添补?”他多问一句,婆子摇头,“跟今儿个一样。”他便应一声“成”。
江衍看着几个家仆将捆扎好的菜一一抱去边上一间像库房的屋子,弯腰将散落在地上的草绳从头绕在手臂上,慢慢往回收成一圈。
忽听“嗒嗒嗒”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前院跑进来个黄衣的小丫鬟。
她冲进来视线便在几个站着的人里寻找,一打眼看见江衍,先是一愣,记着自己还有要交代的事,快步走到婆子面前,“云姐姐交代备些新鲜糕点到小姐马车上,小姐要到城外飞云寺祈福,会晚些回来,叫尽快送去侧门。”
婆子听后答应一声,将手里木盘顺手交到了小丫鬟手里,临走回过头叮嘱她:“把人送出去之后记得关好门。”小丫鬟手里抱着盘子左右看了看,婆子已经穿过洞门往别地去。
她扭身往这处打量一圈,看着板车都已清理完,连散落的草绳也已经被站在一旁的少年郎挽好,正弯腰放到木板上,弯起的腰背线条犹如流畅的长弓,直起身时身形劲瘦,面容似玉,如此一个清隽的美少年,她还是头次在府中见到。
忍不住多看两眼,江衍刚好有所察觉,回望查看时四目相对,小丫鬟一惊,拧巴着移开视线,指着门,连声音也有些许发颤,“赵叔,我送你!”
老头还没反应,她抢先一步从江衍旁边经过,拉起骡子脖子上的绳子外门外街道上走,骡子跟在她旁边亦步亦趋,赵老头瞧着她飘红的脸颊,斜眼往江衍身上又打量两眼,江衍只跟到门边就停下,像是在等自己。他大抵觉得这些后生有趣,脸上露出一个离奇温和的笑,直到事情弄完,后门落了门闩,他才停了这副笑。
空了的板车骡子拉得动,便不需要江衍在后面推,他落后几步,跟在板车边上,如此走了数十步,约莫再不回便要赶不及,他绕到赵老头前面作揖辞别:“时辰不早,到回家的时候了,小子先行一步,您也早点回去吧。”说完正准备转身,赵老头道:“年岁不大,倒是着家,好男儿该志在四方才是。”
江衍一时无言,听不明白这老头说这些话的用意,只道:“家有幼妹要照料。”
“幼妹?”赵老头第二次正眼看江衍,他看他似乎有话要讲,江衍等了等,他说出一句“那你要做个好兄长。”江衍听着这句话,难得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老头的脸上说不出什么神情,好像皱着,又好像很平静,或许这老头有着怎样的经历,他没有想多问的意思,敛目抿唇再次作揖,转身便要走。
这次赵老头叫住他,在他身后朗声呵道:“小子!拿好!”
江衍刚转过身,便瞧见半空一道影子朝自己落下来,慌忙伸手接过,摊开手一看只见是十枚被一根草串在一起的铜钱。
赵老头对他道:“挺有胆子到我面前抢活,你若是乐意,每日卯时三刻和未时到城西白石庄东墙角,随我一同送菜,早晚两趟,一次十文,如何?”
“十文?”这种活卖的就是劳动力,但如此勤苦只得十文,江衍不免质疑出声。
怎料赵老头听了却不乐意,“嘿”一声,摆出要理论的架势:“嫌多还是嫌少了?你去别地问也是十文,老子给你的可是良心价。”他满脸被质疑的不悦。
江衍见他态度如此,时辰也不早,只好无奈答应,却忍不住有些理解了上一个为何不愿好好干,这种活怕是谁一直干下去,都忍不住想偷闲。
待他身影远去后,老头看着他渐渐转入街角,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或是看见了什么,没来由的,忽地叹口气,而后拍了拍身旁上了年纪的骡子,口中念念有词,“都是老胳膊老腿喽。”
老人拉着骡子,骡子拉着板车,也渐渐走远,最后消失在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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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平从街上回了家便将米袋放进了屋内,然后掩了门落了锁,钥匙卡进王喜喜一早交代的灶台底下的缝隙里,出门往山的方向跑去。
起初她只在外圈四处游荡,发现只余下新生的嫩芽,本想试试把蒲公英种子散出去,但看着山的面积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眼看着就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她转念试着将灵力绕着周天汇聚到眼前,所得结果收效甚微,不过聊胜于无,便举目四望,随后略有失望地发现周围平平无奇,并无出众之“草”。
知平心想:若是山外没有,那自然是在山内了。
然山内道路崎岖,知平捡了跟棍子往山里走,时不时惊扰山中的蛇鼠虫各种小兽,所幸没有遇到身形大的野猪之类,倒也没多困难。
她脚踩在一块青石上,略过一片泥泞看向前方平整的地面,将棍子撑在地上一跃而过,辉开挡路的繁枝,意外发现前面散着诸多落叶的藤枝的地上渗着一股莫名不妙的气息,隐隐有熟悉的狐狸味,知平谨慎地没有上前,而是左右看了看,用棍子在前面探路小心地往前摸索,直到凑得近了她细细看去,才发现上面似乎落了一小撮火红的狐狸毛。
在她将棍子又往前送出一分,下一刻,她感觉棍子抵住的位置向下一凹,轻得好似空无一处,她抓住棍子就着那一处往下用劲一捅,一个黑窟窿便随之出现在了地上,知平眯眼看了看,干脆之间挥棍朝狐狸毛的位置打下去。
随着她的动作,地上立时出现个大坑,深约七尺,困个小孩都够了。尤其知平探头往底下看,坑洞深处还插了数根削尖的竹子。
想起昨夜王喜喜说的“标记”,想来指的就是这个了。
这样的标记聪明点有开智希望的或许能躲过,若是有些愚笨还不走运的碰上,大概只有认栽的份儿。
从这处陷阱离开,知平又在山里转了转,仍是没找到什么真的上奇珍异宝的东西,只能将沿途找到的一些因生在隐蔽处,而得以保留到年份的寻常药草连根摘下,想起在山里转了这么长时间,兴许江衍也快回来了,她在四周找了棵最显眼的树,无他,此地唯这一棵最粗。
知平抬起手,周身灵波起浮,就见一株嫩芽自指尖冒头,从前还只能生出细如发丝的蔓条,现在已能如愿让其长至柳条粗细。蔓条慢慢朝前摸索着,直至攀上树干,知平令其在上面多绕了两圈,方才沿着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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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宿川诸事(二)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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