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鱼......”江衍满脸迷惑地看着躺在自己手心里,好似在翻白眼的鱼,而且还是一条毫发无伤的活鱼,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一醒过来,就看见蒲公英手里端端正正捧着一条鱼蹲在他右手边,鱼嘴还正对着他一张一合。
而此刻蒲公英正站在鱼尾的方向三步开外,十分高兴地说:“当然是我抓的!”
江衍显然不是很相信,一面质疑一面不当真地嗤笑:“怎么抓,徒手抓?”
蒲公英脑袋一歪,略略思索,欢笑着拍了拍手,“正是!”神情笃定非常。
江衍难以置信地“哈”了一声,蒲公英见此敛了笑容,眼珠子一转,当即又换言:“其实它是被水流冲下来的,而我恰好在那下游游走,说时迟那时快,我拔了两蓬草冲上去一按,就拦住了它。”
见江衍还在看它,它慢慢移过视线,看看天看看地,坚定不移地盯上了江衍背后那棵老糙树的树皮,面露微笑,颇有些干巴巴地“哈哈”笑了两声,自谦道:“运气好罢了,不要学,不要学。”
在蒲公英后续天花乱坠,越说越像是这条鲫鱼游到半路想不开,恨不能直接自己跳进锅里的生动描述下,江衍最终还是勉强接受了蒲公英这独特的捕鱼方法,又跟着蒲公英找到了所说的那条溪,在旁边一处干燥的地方捡了木柴搭了个火堆,他动手的时候,蒲公英就在一边,目光紧跟着他的手,好像新奇得很。
不过在他找了边缘稍薄的石片,又将其细心打磨至更薄,划开鱼肚的时候,蒲公英已不知何时溜了两三丈远在溪边泼水玩,一眼都不往他这边看,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掏去鱼的内腑,江衍先撩了几捧水将鱼肉大体冲了干净,然后才浸入水里将残余血丝尽数冲去。但是即便如此,下游的蒲公英还是在瞟见水里那点几乎不见的浅红血色时,“哦呦”一声往后退了一大步,嫌恶地甩了甩手,又捧着手放到自己眼前,在那仔细嗅闻,像是生怕沾上了一点。
江衍只当它一个女孩子,不愿沾上鱼腥味。
又找了一根新掰下来的树枝,洗尽污垢,削去表皮,露出白净的内里,用力穿透鱼腹,此时火力正旺,江衍将鱼架在火上炙烤,不时翻动,抬头看,蒲公英又背对着他,蹲在溪边捡里面的石头,然后又用力扔向更远的下游,溅出几朵不大的水花。她很是自得其乐。
烤鱼烤了好一阵,江衍一会儿看鱼一会儿看人,眼睁睁看着蒲公英石头丢差不多了,就开始盘腿坐在地上抬头望天发呆,两手搭在膝上,端的是老僧入定,气定神闲。
江衍喊它:“哎,鱼已经好了,可以过来了。”
蒲公英睁了眼,先是呆了一会儿,眼珠子左右转,回头看去,江衍手中端着一根烟熏火燎的木棍,棍子上插着两瓣鱼,被火炙成焦黄色,一股焦味混杂着其他奇怪的味道飘过来,蒲公英犹豫了两秒,脸抽了抽,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吃。”它心想,它一株蒲公英,吃什么肉啊,何况这肉不好看也不好闻,有什么可吃的。
江衍一顿,显然没料到蒲公英会不吃,一脸不及反应的茫然表情,“你说什么?”
蒲公英“啊”了一声,还是极为认真地重复道:“我说我不要吃。”
江衍眉梢半扬,感到很是不解,他以为蒲公英跑去抓鱼定然是想吃它,结果他给她烤好了,她却又不要?他看看手里的鱼,奇道:“那你抓鱼做什么?”
蒲公英瞪眼,“不是你要吃吗?你不会也不吃吧?我费劲抓的,而且它都已经被你烤了活不了了,你总要负责吧。”
江衍道:“我何时说过......”他话并未来得及说完,就被蒲公英一惊一乍地拦住了。
“你都倒地上了,饿死在路上可怎么办?!”
“我...”江衍被它如此叫得一呆,张了张嘴,半天没憋出下文,又将嘴抿成一条线,耳尖似乎有些红,“那你想好了”,他看着自己手上那条卖相其实不错的烤鱼,声音听上去竟有些僵硬,“过了这村没这店,后面不一定还能吃得到。”
他颇为认真地抬头看着蒲公英,问它:“你真的不会馋吗?”从他过去的日子看来,有肉吃应当是高兴的,虽然手上这条不大。
罗落的江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有让乡里艳羡的家底,江衍不过是家里妾室生的孩子,何况两三岁便没了娘,即便正室的长姐待他尚可,他平日的吃食也是缺来缺去,遑论想要吃上肉,故而若是有鱼肉在他眼前,他心里自然也会是高兴的。
他又想起蒲公英之前的穿着,虽制样不华丽,但用料不俗,应当不是简单人家,但他犹记得它说它没有名姓,他听着只觉得像是个孤儿,但这便和前面自相矛盾,如此逻辑不通,实在像是在欺骗他。
蒲公英自然是不知道江衍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听见江衍问它,它只避之唯恐不及地摇头,“我跟着家中长辈茹素。”说完自己反思一下,肯定地点了点头,它们那一片都是吃素的,所以它的话并没有欺骗江衍。
江衍:“你家长辈不给你名字?”
蒲公英“啊”了一声,还不知道问题是怎么转到它的名字上去的,两眼茫然地应着,“这个......我家长辈没来得及。”它化形之前老杏树就已经变成枯木,自然是没法给它个名字。
蒲公英心里还别扭地想,再说,名字这种东西向来都是他们自己找,还没听过有妖在化形之前就被人起了名字,若是这种事情都不给自己做主的机会,也忒不讲道理了。
它一瞥眼,刚好看见火堆像是快灭的样子,江衍坐在边上,看着傻不愣登地举着鱼拧着眉,像是在细思什么,连鱼快扑进火堆里都没意识到,蒲公英立马喊了他一声:“你怎么还不吃?快点快点。”
江衍方才回了神,抵着蒲公英殷切的视线把那条鱼消灭了个干净,吐出来的鱼骨头随着火堆的灰烬一起掩埋,然后看了看边上澄澈的溪流,他在这里坐了也有半天了,怎么他就一条鱼也没见游过,他又抬眼看前面已经跳起来的少女,实在想不通,她运气真的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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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衍这一晕,蒲公英愈发认识到人的脆弱,它自觉比江衍强了不止一星半点,一种多担待的责任感便油然而生,一日拖着腿赶路时,偶见天上飞过一只鸟,蒲公英眼睛一亮,心想终于能再加一次餐。
这时离溪边烤鱼已过去了四五日,江衍所谓的“过这村没这店”显然最终没有在它这里应验。江衍还什么都没看到的时候,蒲公英已经从地上捞了颗石子蓄力砸了过去,天上那鸟应声而落,扑棱棱着膀子直直掉进旁边的林子,蒲公英瞅准了位置,连蹦带跳就蹿了进去,边上来不及反应的江衍茫然地追在它后面。
蒲公英在林子里蹿得飞快,江衍追赶不上,等好不容易追上人,只见少女正站在一棵树下,仰头往那树上看着什么,他顺着抬头望去,刚好能看见有东西卡在了树杈中间,而且那似乎是活物,不时颤动两下,蹭下来一根灰色羽毛,江衍捡起来看了看。
“哎,你......”突然感觉被人往后推了一小把,江衍抬起头,正看见蒲公英在爬树。只见它两只脚轮流蹭着树皮,两条手臂半扒拉半抱着,身体紧贴着树身,爬树的速度倒也不慢,没两下就攀爬到树杈处,将那活物一捞,往下精准地甩进了江衍怀里,江衍下意识伸手接住,仔细一看怀中活物,却是一只半死不活的肥鸽子,两只眼睛紧闭,后爪抽动,鸟喙微张。
江衍将这只肥鸽子上下摸了一遍,没有摸到像是什么传信之类的东西。
尚在树上的蒲公英见江衍已经接住,想了想,没有下来,问他:“死了吗?”
江衍抬头望着它:“还没。”
蒲公英抱着树“啊”了一声,脸上露出笑容,“所以它不会死在我手上的,对吧?”
江衍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肥鸽子,忽然想到,“你是不是也不会吃这个?”
蒲公英连连点头。
江衍便闭了嘴到一边,看着蒲公英又顺着树干跳下来,抖着身上的碎屑。他心中其实有许多想问的东西,你是不是真的没有名字,你为什么自己不吃还特意要给我找,你只提长辈,那你的爹娘呢?但是这些他都还问不出口。
突然蒲公英怪叫一声,江衍的思绪瞬间被打乱。
他眼见蒲公英一脸吃惊地拎着它的裙子凑到他旁边,抖了抖,指着上面一道明显的划破对他说:“这个怎么办?”江衍抓着鸽子的两只膀子,耳边蒲公英还在叨叨要不直接把这一片都撕掉算了,疑问被重新压了回去,他抿唇说道:“我会一点缝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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