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和林悠唯一的孩子啊。
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他们无比宠爱过的孩子。
十二年前,懦弱的父亲在生死面前扭过头,收起怀抱,只留给孩子冰冷的背影。十二年后,懦弱的父亲在生死面前醒悟,而时间是冰冷的代价。
很难说段绎有没有接受段国强的改变,但比起两个人不是吵架就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时候,现在也算得上和平,偶尔能不尴不尬地说上两句话,虽然段绎至今也叫不出一声“爸”。
对段绎来说,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变化。
他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醒来后起初意识清醒的时候也不多,他好像忘记了很多事,也搞乱了很多事发生的顺序。
时晕时醒的时候,他搞不清发生了什么,就觉得浑身疼,连动也不能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先是能认出段国强,然后在连澳有一次来的时候叫出了他的名字,慢慢想起了所有人,也想起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最后一场巡演,在此之前他已经连轴转了大半个月,演出开始前有将近30个小时没能好好合眼。
事故并非人为,也不能算是意外,就是他太累了,在舞台上有点晃神,掉下了升降台。
他早已习惯了奴役疲惫的身体,以为自己能一如既往地出色完成整场演出,坚持到下台的那一刻。
最后一个音结束的时刻,他向观众席鞠躬,然后就是一片黑,和海啸一样的惊呼。
慢慢把一件件事想起来后,段绎觉得一切都恍如隔世。
他只能想起具体的事,至于那些细枝末节的幽微情绪,他都记不太清了,只剩下模糊的印象。
他也很少会再谈起自己的感受和想法,也不再提起姜飏,或任何往事。
大家或多或少都在猜测,段绎会不会把姜飏忘记了,重度脑震荡再加多次颅内外手术可不是开玩笑的。
有一次连澳以为段绎睡着,兀自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小九说:“姜飏回来会杀了我。”
却听段绎说:“他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段绎难得主动说一句话,小九赶紧接着问。
段绎睁开眼睛,却没有再说话。
此后没人敢在段绎面前提姜飏的名字。
段绎当然没有忘记姜飏,在他把什么都忘了的时候,他也没有忘记这个名字。
只是他忽然间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方式想起这个人,这个离开很久的爱人。
强烈的情感似乎已经飘散在回忆里,留下一点温柔的悸动和隐痛。
除了头部,段绎身上受伤最严重的是左手,小臂粉碎性骨折,因此吉他也是没人敢在段绎面前提的事。
虽然没人提,段绎心里也有数,能够下地以后,他就开始积极复健,医生都说愈合情况非常不错。
段绎出院以后没有选择住之前的公寓,也没回EXILE,而是住到了EXILE对面他最开始住的那间小房间。
他在这个房间里重新开始写去年没写完的论文,也开始从零练吉他。
连澳他们都看过段绎练吉他,没人能坚持看完五分钟。
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段绎拿起来练的谱子是他出事前写的最后一首歌,没有发表,曲已经写完,词只填了一半——
昨夜我又梦到你
醒来人世比梦更迷离
公寓的房间没有窗
不知今天是什么天气
也不知道你
电台听到某处地名
想起我们曾去过那里
阳光微风和树影
我们笑着拥抱笑着分离
我说要永远在一起
你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年少的我啊年少的你
段绎和弦练得手痛时就会停下来,看着自己写的词发呆,像是在疑惑,自己当时是以怎样的心情写下的这些词句,如今又该怎么把它写完。
把段国强和段诗送走后,段绎和庄新一起回Exile,大家难得重新聚到一起,天刚擦黑就已经喝了半醉。
客人渐渐多了起来,没到八点场子几乎已经坐满,鲸乐队演出的消息提前一周已经贴在酒吧门口,附近的乐迷都赶过来看。
叶晞他们表演的时候,连澳已经有点喝多了,他一边看一边问身边的人:“怎么样?我的乐队牛吧。”
“牛。”段绎说。
连澳听见段绎的声音,转过头看他,叹了口气,说:“你当时要签连星,哪儿用遭这些罪。”
小九隔着两个位置对准连澳的脚踩上去。
“我……你踩我干嘛!”连澳说。
“当时没有想别的,”段绎说,“就想着,我要证明自己,不能走……他给我铺的路。”
一瞬间没有人说话。
“现在呢?”庄新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还是做音乐吧。”段绎说。
连澳一下子坐直了,说:“来,小段,连星欢迎你。”
“你现在把连星卖了也签不起他。”小九在旁边泼冷水。
“那就卖了。”连澳说,小九抬头,深深看了连澳一眼。
“你想自己做?”庄新问。
段绎点点头,说:“开个工作室,做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一个人?”庄新问。
“现在暂时就我一个,后面可能会招人。”段绎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着急,时间还有这么长。
鲸乐队表演完,连澳喝嗨了也冲上去要表演,底下又是欢呼,连澳以前那支乐队是国内第一批走出来的硬核摇滚乐队,在乐迷心里很有份量。
不过连澳冲上去才发现,自己现在只有一个人,演不了他们以前的歌,他真的是喝多了。
就在他准备退下来的时候,段绎走到鼓组前面,右手拿起鼓棒,问连澳:“想演哪首?灰河乐队主唱,《梦魂》还是《冬日夜车》?”
这是灰河知名度最高也最有现场感染力的两首歌。
“你知道?”连澳很惊讶。
“我没说过么,我是扒你们的谱子长大的。”段绎开玩笑说。
“这两首我也扒过。”彭凯跑上台说,“贝斯独奏编得特别好,那个中低音频,振到我心底。”说着就拿起了吉他。
连澳拿起贝斯,动作郑重又小心,他摸了摸琴桥,说:“《梦魂》吧。”
灰河是一支很特别的乐队,一般乐队都偏爱吉他,但灰河非常注重贝斯的运用,在很多歌曲里加入了独具匠心的贝斯独奏。
连澳记得,那个人曾经说:“为什么大家都听不到贝斯的声音?美妙的低音不该因为频率低就被人忽视。”
《梦魂》这段独奏是连澳编的,贝斯独奏想出彩就一定很难,但不管连澳编多难,他都会拼命练习把它弹下来,他是最好的贝斯手。
但连澳不是。当歌曲到了贝斯独奏的部分,连澳拿着贝斯却没有弹。
在众人或等待或疑惑的这二十秒里,连澳低头站在台上,左手不断变换着和弦摆位,右手却不拨弦。
他能听见那段熟悉的旋律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响起,像粗糙的手掌用最温柔的方式触碰心灵。
小九遥遥看着台上的演出,始终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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