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梁上

上个月来皇祠的时候还没有闻到这种气味。

沈渔用长袍袖口捂住口鼻。

满身恶臭实在难以解释,但愿回府的时候不要被下人撞见。

越往享堂深处走,他脑袋里那根弦也越拉越紧。

错不了,这一定是尸臭。

他皱紧眉头,环绕漆黑的享堂仔细查看。

第一个发现这股臭味的是东大殿的轮值和尚,彼时享堂内还没有像今天这样臭气熏天,那名僧人也只是多挂了几支贡香罢了,哪想之后臭味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烈。

虽说是尸臭,却没人见过尸体的影子。

他压着鼻翼两侧,不敢贸然用鼻子吸,只敢拿嘴小口小口地换气,目光从享堂的东偏殿慢慢移到西偏殿,再到头顶题着“山河永驻”四个大字的匾额上。

只看一遍,他就知道这些地方绝无可能藏得下什么会烂的东西。百思不得其解时,他抬头瞧见大殿顶部纵横交错的房梁木,整个人便是一怔。

太子送来的信里说,王美人宫中的魇胜是从房梁木上扒下来的。

房梁本身就不是上人的所在,宫中打扫也只是每年大绂祭前后才来那么一回。现在离过年还早得很,就算用来藏污纳垢,短时间内大概也不会暴露。

沈渔掐着下巴四下查看,没多久就把主意打到享堂上南北摆放的数把扶手椅上。他从中拖了九张,摞成能够上人的样子,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去。

才攀到半空,他余光感到头顶好像有一道影子晃了过去。

沈渔手上一僵,唰地把脸转向头顶,维持着一个将要往上爬的姿势僵住了。

约有半柱香的时间里,他只是保持着要往上攀爬的动作,十根手指紧紧箍在椅子腿和扶手上,在黑暗的半空中摒息。

如果这里真的有“那种东西”,它们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就是房梁木到殿顶之间的空隙。

他一边想着,一边咬紧下唇,想摸挂在腰上的鲸骨刺。

要是这玩意都不好使,自己就只好挣命了。

他在黑暗中浑身紧绷,强忍闭气的煎熬,不知不觉间出透了冷汗。视野受阻加深了不安感,这蛰伏般的等待愈发煎熬起来,难道面前这咽喉般黑黢黢张开的夜之阴影中真的藏着某种呼之欲出的东西吗?

他咬紧后槽牙,视线不断朝其它方向瞟,企图分散一些过度的专注。目所能及的一切开始逐渐下降,攀爬的椅子腿、垂挂的牌匾、经幢、祭坛西边半熔化的香烛;他看向地面,享堂里外灰扑扑的,好像地面上结了一层薄雾——自己有爬得那么高吗?他又往右看去:夜色深沉,一些天光从琉璃片的另一头透过来,无数符纸的影子像鱼鳞一样倒映在地上。他的视野自此也晦暗不明。这些黯淡影子的轮廓似乎是可以变形的,一旦自己挪开视线,就会变成另外一些形状。

那些符咒没能让他有安全感,他清晰地感觉到身上的汗正在变干,体温正一点点地从自己的头顶和四肢散逸。

他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望向那些贴满符纸的门窗。

享堂的门窗几天前就被封了,窗户上也没有裂痕,那么大味道是怎么散到殿外去的?他都爬到这了,却还是能闻到和地面上几乎无异的尸臭。假如尸臭的来源在地面的某处,越是远离地面,臭味应该越淡才对。而要是尸臭的来源在房梁上,没道理近地面一带也臭得跟半空中一模一样。

除非这里的某处还有什么能通风的洞或者裂缝,可是——

沈渔沉着脸,嘴唇在黑暗里咬得发白。

他想起自己来时一度有过的打算:要不要趁现在逃走呢?夤夜幽深,慜王府应该还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去,可一旦选择逃走,太子给自己传讯的事就有可能败露,自己在他人的地盘上又能跑多远?而且太祝府早晚要派人来这里调查,宫中和皇祠的异象是否真与自己有关,只能全凭祝由师的嘴来定了。

太祝府是大梁的机构,想到自己的立场,沈渔很难信任那些祝由师的发言。

他兀自挂在半空中晃神,倏然间,他听见自己对面传来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某种柔软的织物从木制扶手椅的表面滑过。起先他以为这只是某种错觉,仅过了半刻钟,战栗似的晃动从头顶没入黑暗中的椅子顶端传来。

沈渔心里一惊,在半空慢慢挪脚,想抵在先前踩过的地方倒退回去。他低下头去找落脚点,视野尽头却不经意落在地上的某处。很快,他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好像凝住了。

一团圆形的黑影,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它就那样静静地蜷缩在最底端那张椅子的脚边。沈渔睁大双眼,开始在脑中飞快地回想这可能是一样什么东西。是遗漏的经幢?还是蒲团?还是什么不小心落在那里的法器?他抓紧椅子腿,一时间不知道在晃的是椅子还是他自己。

就在他奋力稳住身形的时候,那团黑影终于动了。

黑黢黢的夜中,那团黑影忽然从地上升起,如同一个人慢慢伸长自己的脖子。它缓缓地拉长、升高,先是伸到底端那张椅子的靠背上,又继续沿着堆叠起来的椅背缓缓地往上爬来。这下,沈渔终于听清了之前那种模糊的摩擦声:“簌簌、簌簌——”

他下意识发出呓语般的呻吟。

整个由扶手椅搭成的梯子都在晃动,晃得人无法抓稳。那团黑影却像突然接收到了什么讯号一般,沿着底下的椅背飞快上爬,一路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像一条黢黑的大蛇。

沈渔猛地咳了出来,再也沉不住气。

他最后朝地上看了一眼,把心一横,决心跳下去撞开殿门逃走。

深吸一口气,心里默数:一、二、三——

看准落点,纵身一跃。

就在他松手跳下的刹那,那道蛇一样往上爬的黑影也猛地旁逸斜出,闪电般绕着堆起来的椅子缠了一圈,圆形的头部翘起来对准沈渔,在凌空中微微抬高身躯,遽然冲出。

沈渔只在下落的间隙中望那团黑影望了一眼,再也控制不住地惨叫:“啊啊啊啊啊啊——”

“哧——”

那团东西还是凌空攫住了他的身体,就像蛇终于咬住猎物。那个瞬间,沈渔看清了那团黑影顶端的东西。

——一颗蛇头,吻部长着女人糊满长发的脸。

极度的惊骇中,他看见自己被蛇身层层裹挟,拖拽着倒挂在空中,头朝下一荡一荡地晃着。本就脆弱的扶手椅梯子当然受不了这种晃动,顷刻间“哗啦”作响,碎得四分五裂,连带着那条蛇和沈渔也一起坠落,被无数碎木片埋在底下。

沈渔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了看自己躺在底下的身体,又缓缓抬头,看向空荡荡的四周和轻飘飘的脚下。发现自己好像正以某种形态漂浮在半空中,他的神情从惊骇变成了错愕和茫然。

“喀拉——”

地上的碎木片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往外探头。沈渔先是一愣,马上想到邪祟夺舍肉身一说。他心神俱骇,眼看那堆碎片底下的东西越拱越高,咬咬牙把心一横就想往下冲。

突然,房梁上伸出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

“不要硬来。”

“嗯?”

沈渔心里一动,扭头往上望去,只见黑洞洞的房梁上隐约坐着一道人影。

“怎么还有一个!”他心里暗自叫苦。

那只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肩骨:

“别怕,我不是什么奇怪的人。”

手劲不大,好像是个女人。

沈渔莫名有点想发火,他摁住火气不太友善地反问:“你是谁?”

梁上君子却轻轻笑了一下,对他问道:

“你是童子身吗?”

挖个坑,埋点土,数个一二三四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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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子: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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