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蕴之听到少年的声音,第一反应竟然是拒绝。
这副身躯潜意识里拒绝和车门外的少年产生任何身体接触和目光交汇。
她屏住呼吸,用僵硬的背抵住车门,刚换上干爽的衣服,却出了一身冷汗,濡湿整个后背,喉咙紧紧的,闷不出一个字音来。
自己在恐惧什么呢?还是原主零零星星的记忆让自己此时此刻有种窒息感?
少年听车内人不回应她,尝试推动车门,派到章家监视她的暗探回禀,最近的章蕴之有些异常,不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温顺的羔羊一夕之间,成了善于伪装的狐狸。
刚才在随园门口看到她的眼睛,不再死气沉沉,不再两眼空空。
自己在馒头庵与她相处两千多个日夜,她总是一心向佛,半点爱恨嗔痴都不生,就像她从不离手的那个木鱼一样,了无生气,没有任何俗世的欲念,宛如一尊佛龛里的菩萨,庄严肃穆,不容亵渎。
可不容亵渎,也让自己亵渎多时了。
他强迫她还俗,她曾以绝食反抗,自己终是对她有种怜悯的情愫,可她不需要他的怜悯,倔强又顽固的少女,和那些只会讨他欢心的官家小姐不同,让他充满了征服欲。
他压抑着心火,温柔地说:“小尼姑,你再不应我,我就默认你在里面晕倒了。”
已经准备好了破门而入。
章蕴之手脚冰凉,迅速从车门后爬到了车窗边,反手握着龙鳞匕首背在身后。
“我换好了,你上车吧。”少女颤声道。
少年莞尔一笑,轻轻推开车门,只开了很小的缝隙,钻了进去。
章蕴之不敢抬眼正视少年的目光,此刻她的心,狂跳不止。
看到他的手在提腰间的玉带时,这个动作让她不寒而栗。
章蕴之脑海里闪出一个片段,自己跪在一摊瓷器碎片上,整个膝盖都被鲜血湮红,和少年一样的手,执着玉带抽打她的脊背,很响的声音,那种皮开肉绽的痛感,让自己的牙有些酸。
他打过原主,是个有施暴倾向的人渣无疑。
章蕴之感知到了原主的绝望,野蛮下绽放的暴力,足以击溃一个少女的精神意志。
全身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少年察觉出了她的恐惧,垂下了手,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你被我吓着了?刚刚把你扔到河里,是因为你回到自己家后,一直对我不理不睬。”
“渣男!”章蕴之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呢?
“什么意思?”少年耸着眉骨,深邃的眼睛射出两道寒光,手又摸上了自己腰间的玉带。
“夸你,‘吒’字是盘古开天辟地后,世间第一声,乃天道至圣之意。”她假意露出崇拜的目光仰视着他的脸。
少年眉眼含春,笑靥如花。
章蕴之长吁了口气,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这都能圆过去。
少年展眉,“你从未夸过我,甚少和我说这么多话。”
章蕴之心里暗道;谁脑子有坑,会夸一个对自己施暴的人。况且,原主很有可能因为你的迫害,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还和你这个施暴者说话呢?你怎么好意思天天追着原主祸害哔哔呢?
暴力美学果真只能存在于电影小说中,当自己成为被施暴者,光是共情原主,已经让自己肝胆俱碎,有点想不通,小说里喜欢上施暴者的女主是有多反人类,天生的受虐狂吗?
这次,三观坚决不能跟着五官走,暴力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原主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什么奇葩都让她遇到了。
章蕴之慢慢挪向车门边,少年鹰隼一样锐利的目光定在她脸上,那是一种看猎物的眼神,她真的怕自己突然被他扑倒,盯得她全身起鸡皮疙瘩,汗毛倒竖。
章蕴之弱弱道:“那个,我还有些事情要忙,可能不太得空和你一起闲话家常。”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微笑,这个笑带了三分苦意,三分讨好,剩下四分是扭曲的僵硬感。
少年伸手,拽住了下一秒就要逃脱的少女,欺身逼近。
这个壁咚不是章蕴之想要的,与他唇舌交缠后,口中是铁锈味道的血腥,令人震颤的痛吻。
因口中呼吸被他攫取殆尽,她大脑一片空白,手中利刃抵上他的侧颈。
他扼住了她握匕首的手腕,让那利刃抵在自己胸前。
章蕴之的瞳孔扩散,看手中匕首没入他的胸膛。
他好疯!
少年哑声道:“你想要看我的心?这就剖出来给你看。”
少年清澈的笑意让她心生恶寒。
他不光是个死变态,还是个极端病娇。
章蕴之不想和他疯了,把插入他胸膛的匕首拔了出来,沾了一手的血。
他用柔软灵巧的舌,替她舔舐干净了。
她的心一直是紧紧绷着的,精神高度紧张,好想骂娘啊,但自己妈妈赵女士一直强调淑女的品格,淑女骂人是不带脏字的。
“你@#$%叉叉*&@叉叉%#@!叉叉叉……”看来自己也丧失理智了,淑女在极端情况下应该可以暂时丧失宝贵的品格,圣母玛利亚呀!宽恕自己的罪行吧!实在是忍不住了。
“你说的是哪里的方言?”少年听了她一通鸟语,紧紧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胸前的血染红了她的华裳。
“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的土话。”
“你是在骂我吗?”
“是情话,甜的要人命的情话。”反正他也听不懂。
少年轻轻抚着她僵直的背,在她耳畔说了许多真正意义的情话。
她的身子越来越僵硬,二人的身形差,让她无力反抗,柔弱无骨的手慢慢攀上他的背,给这只狼先顺顺毛。
她的主动是他意想不到的,从前抱着她时,她从未有过任何回应,像一条死鱼一样。
章蕴之娇声道:“你抱我太用力了,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你会跑。”他的手臂紧紧勒住她的纤腰,“你已经没有婚约在身了,崔三郎不要你,我要你,你完完全全是我的。”
“可我像吞了苍蝇一样,崔三郎‘并娶两家女’的念头让我恶心。”她说每个字都很费劲,真的很勒,这人是牛吗?力气这么大。
“那我替你杀了他。”崔白圭竟然敢羞辱他的小尼姑,只有自己才能欺负她。
“何至于闹到那种地步?”章蕴之将自己想要戏耍崔三郎的主意告诉他。
他嗅着怀中丽人的青丝,松了松臂膀,头低埋在她肩颈间,喑哑着嗓子道:“你的美人计,对我一人用就好了,若你对旁人用了——”他顿了顿,厉声道:“我会割下他的头颅,要他一身血流尽,任何对你起歹念邪心的人,都不该活在这世上。”
章蕴之默默记下他说的这几句,这种霸总语录是写小说的绝佳素材,还有什么刺激带感的话,都说出来,自己是用美色付了费的尊贵会员,没有什么不能听的。
同时,一个大大的问题摆在她面前,所以——他到底是谁?崔三郎那种贵族公子说杀就杀,也太有能耐了吧,要不是他的性格有缺陷,这么好的大腿,自己肯定死都要抱上。
少年将挂在脖子上的龙玦套到了她颈上,“这是我给你的聘玉,你要日日贴身戴着。”
章蕴之勾头看着这块脂润盈辉的美玉,她爸老章是开兼卖古董的传统书店的,这件宝贝自己还真见过,是大昭第十位皇帝英宗朱煦戴过的平安玉。
现在是绍安十五年,英宗朱煦还是太子,他是绍安帝朱杞的第十一子,其母萧贵妃深受帝宠,朱煦还是沈皇后养子。
章蕴之以朱煦为原型写过一本小说——《霸道皇帝的小娇后》。
她深度研究过朱煦的后宫,没有一位章姓妃嫔,英宗与皇后姜氏相敬如宾多年,史书上盖戳认定的“帝后情深”的典范。
很奇怪的一点是,朱煦死后,没有和自己钟爱的姜皇后同葬一穴,他的帝陵和那些妃陵相隔几千里,与姜皇后的陵墓隔得最远。
野史上,曾有一段关于他的“君夺臣妻”的记载,那本古籍残缺,被自己妈妈赵女士修复后,仍然看不出夺的是哪位臣妻。
一种不好的念头在章蕴之心间油然而生,千万别是自己,那可真晦气。
朱煦见章蕴之一直垂着头,想是小女儿家害羞了。
“小尼姑——”还没等他说下去,章蕴之用锋利的指甲狠狠戳了下朱煦胸前流血的伤口,趁他失声痛呼时,提起裙摆跑下了马车。
她拼尽全力奔跑,千万不能让这个变态追上自己。
街市上与她擦肩而过的人,皆被她的容色吸引、晃了神,好几个险些被她撞倒的过路人,反而向她道歉。
“姜姑娘,你为何吓成这样?”
宋惟清一身青衫,出现在她面前,他勒住了马缰,歪头打量着章蕴之散乱的鬓发。
“有人在追我,你能送我回家吗?”她殷切地望向他。
宋惟清咳嗽了一声,大庭广众之下,二人共乘一骑,终是不妥。
他翻身下马,脱了外衫盖在她头上,让她掩住俏脸。
他想要扶她上马,内心纠结着男女大防,把抬起一半的手垂了下去。
他见章蕴之上马艰难,终是不忍,掏出块手绢绑着自己的手,蓄力扶了她一把。
“宋二郎,你不上来吗?”
“我替你牵马就好。”
他真迂腐,马上的章蕴之摇摇头,自己执过马缰,比起从马上摔下去,她更想摆脱朱煦。
双腿用力一夹马肚,吆喝了一声。
马儿嘶鸣声起,她紧张地握着马缰,尽量让自己稳稳当当坐在奔驰的骏马鞍上,那件盖在她头上的青衫飞回到宋惟清手里。
宋惟清看着少女骑马远去的背影,对她弯腰深深作了一揖,她总是来去如风,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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