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马车内,萧鉴明正给章蕴之上药,清凉的膏体,被他指甲的余温晕开在她的眼周处,上药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手重了,碰疼她的伤处。
“蕴蕴,刚刚害怕吗?”萧鉴明的音色清冷,霜发雪肤,连浓密翘卷的眼睫处都是羽白色的,瞳色浅浅,身上没有一处颜色深重。
若不是刚刚话语间透露出几分缱绻柔情,章蕴之感觉自己要冻死在这个“雪人”身旁。
细细观察他,不像是白化病人,高台上不染纤尘的南国圣人,原来是这个长相。
浇灭人世俗**的同时,他的面庞,闪耀着圣洁的光辉,让人想要亲近,可一靠近,又如临深渊,危险而禁欲的美。
他为什么要用骨鞭这种诡异的武器呢?
森森白骨,握在手中,邪魅妖异。
萧鉴明曲指,在章蕴之额角轻轻弹了一下,“蕴蕴,你在想什么?”
“萧先生的骨鞭,让人心骇!”她觉得自己和萧鉴明算不上熟,二人才见第二面,他就喊自己“蕴蕴”,未免太那个啥了。
他低头抚触着骨鞭的鞭梢,那截鞭梢和其他骨节不同,整条骨鞭是用白虎脊骨制成的,此白虎乃南国八还穹书院后山的“山神”,自己带着执剑人,围猎三个月,才将其制服。
既然她说怕,萧鉴明便解下了腰间的骨鞭,放进了座位下面的柜子里。
她和自己的故人南国贞武长公主元韵真不一样,元韵精通骑马射箭,是不输男儿的巾帼英雄。
章蕴之一看就是脂粉堆里出来的娇娇小姐,但她掌心有与故人一样的印记,萧鉴明笃信她是故人转世,有心亲近于她。
兰因絮果,她们是不同的两个人,是自己对故人的执念太深了。
眼前这豆蔻少女,萧鉴明曾亲眼目睹过她的一生,或者说,目睹过她的“前世”,宋少师死后,她也服下鸩酒随夫而去。
上天悲悯他,让他几度回到少时。
穿越回来的时间点不对,萧鉴明总是穿回到故人逝世的第二日,想救的人救不了。
而且,不管他如何尝试,一切都如往昔,没有丝毫改变。
宋少师死去无可厚非,章蕴之殉夫太过可惜。
“萧先生,这马车是去我家吗?”章蕴之的话打断了萧鉴明的深思冥想。
他睁眼,敛了眼底的寒光,柔声道:“你家不在玄京,你想你真正的家吗?”
真正的家,章蕴之的目光对上了他温柔的眼,身子一僵。
“萧先生,你知道什么对不对?我想回家,回我真正的家。”
她激动起来,这个人竟然知道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难道他能帮自己回家?
“回不去,你的命,就在这里。”萧鉴明没有说谎。
原先的章蕴之应当和眼前的少女更换了魂魄。
他这世等了这么久,终于把几千年后的她等来了。
萧鉴明的指尖点上她的眉心,“你在这里也很好,虽不能回家,却能和真正的家人团圆。”
“萧先生,你的意思是我爸爸妈妈也会来这里?”
“爸爸妈妈是什么?”
“就是爹爹和娘亲。”
“他们不会来。”
“那手机呢?”
“首鸡是谁?一只鸡吗?”
“不是,它是一只很可爱的狗。”
“它会来。”
“哦,那它什么时候会来?”
“不知道,除了那只叫手机的狗,你兄长也会来。”
章蕴之这才记起自己还有一个废物哥哥,从小到大只会和她抢各种东西……把自己逗哭后又要负责把自己哄好。
她有些惋惜,现在的章汲之在历史上,是大昭最年轻的三元及第的状元郎,简直是文曲星转世。
她哥要是从几千年后穿来了,估计进科举考场就得吓尿来,每次高考,他哥前一周就开始生病,进考场浑身发抖,最紧张的那次,口吐白沫被监考老师抬上救护车,太丢人了。
她哥有考试恐惧症,“废物”这个标签倒不是因为他没考上大学,而是,他天天不务正业,一心扑在游戏上,又菜又爱玩,还要分神在女朋友身上,基本可以达到周抛女友的程度,巅峰时刻,可以达到日抛女友的程度。
光记她女朋友的名字就要让章蕴之耗费大量脑细胞,三十多个国家的女友,她哥集邮样的集了个遍,联合国前女友团,恐怖如斯。
她都能想象哪天她哥浪子回头,结婚那天,前女友那桌得占小半个厅。
要是她哥来了大昭,简直是女郎杀手,海王中的海王,祸害中的祸害。
萧鉴明看她眉头深锁,自己的眉毛也跟着拧了起来。
“你很想自己的哥哥吗?看你说到他就一副愁容。”
自己的故人元韵就是因为唯一的皇兄死在他手里,才万念俱灰,跳下宫城。
章蕴之摇头,她才不想她那废物哥哥,那段兄妹情还是随缘吧,“萧先生,你能替我守住这个秘密吗?我不想被人当成怪物看待。”
“好。”萧鉴明点头应道,就算她不说,自己呆在大昭,住在玄京,也是为了等她护她。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枚骨哨,哨子上有一个小孔,系着一根赤蚕丝捻成的红线。
捏着那根红线,在她眼前晃了晃骨哨,“这个给你,保平安的小玩意儿,十一郎再纠缠你的话,吹这枚骨哨,会有人出来护你。”
章蕴之用指尖碰了碰红线上悬着的骨哨,“这枚哨子看上去阴森森的,我不敢吹,更不敢要。”
世间最贵的就是人情债了,她不想欠萧鉴明人情。
“那你想像今天这样,被十一郎粗暴对待吗?收下这枚骨哨,这样你才不会被人欺负。还有,日后若受了什么委屈,可以去白鹿书院找我,也可以直接到萧家等我。”萧鉴明眼睛眯成一条线,想到朱煦,心中起了杀念。
他是南国八还穹书院的山长,南国八大书院的规矩,山长手上是不能沾人命的,他腰间挎着的太阿剑自故人殉国后,再也没出鞘过。
世间没有值得他拔剑的人,现在有了,故人借着另一副皮囊,活过来了,虽然她脑中,没有一丝关于他的记忆。
这样也好,二人之间,就不会有恨了,像从头开始一样。
章蕴之再三权衡利弊,收下了萧鉴明给她的骨哨。
马车将要拐过转角停在章府大门口时,章蕴之叫停了赶车人。
她对萧鉴明道:“萧先生,我是偷偷从家中溜出来的,在这里把我放下去吧,我怎么出来的,怎么回去。”
“好,我送你。”
萧鉴明跟着章蕴之下了马车,七拐八绕,到了章府西北院墙处,此处冷清。
章蕴之在狗洞前进退两难,一个人钻不会不好意思,偏偏身边还有个萧先生盯着她钻。
他神色庄重地看着那个狗洞,沉思了片刻,终是问出了心中的困惑,“你是从这里出来的?”
章蕴之猛烈地摇头,口里说出来的却是“嗯”,她对这副躯壳不算熟悉,有时候这具身体会做出违背她意志的行为,怪哉!
他轻笑了一声,见少女面露难堪之色,连忙敛住了笑意。
“萧先生,这院墙太高了,没有梯子根本爬不上墙头。”她辩解道。
萧鉴明摁了下她的头,少女只到自己胸前高度,贪玩离家晓得钻狗洞,有点可爱。
“前面不远处有一扇小门,你不必屈就钻这狗洞。”
他反剪双手,引着章蕴之踱步至小门前,轻轻一跃,从里面为她打开了小门。
章蕴之跨过门槛,向他福身道:“多谢!”
“下回想要出来玩,吹骨哨,执剑人会带你出来。”萧鉴明对少女弯腰作了一揖,“今日诚心请你,此月十九,观音诞辰,与我同游赛神社会。”
“我哥哥可以一起去吗?”她总觉得萧鉴明看自己的眼神,过于直白,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人,每次他唤她“蕴蕴”时,让她起一身鸡皮疙瘩。
“可以的。”萧鉴明道。
***
颐修堂里,姜氏侧躺在贵妃榻上,头朝里,姜絮坐在她身旁,替她揉按着磕在台阶上的腰,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
“姑姑,是絮絮不好,原想着和表妹欢欢喜喜的,穿了表妹送的这件珍珠云肩。”她抽噎了一下,带着哭腔,“姑姑,你骂絮絮吧,絮絮害你跌了跤,心里过意不去。”
贾妈妈手里拿着那件掉了大半珠子的珍珠云肩,扇风点火道:“太太,这也怨不得我们絮姐儿,絮姐儿被婢子教得心太善了,明明是蕴姐儿偷偷使坏,送了件容易断线的珍珠云肩儿给我们絮姐儿,想要害她,没想到害到了太太您。”
姜絮瞪了贾妈妈一眼,假装生气道:“贾妈妈,就是絮絮的不对,不干表妹的事,你下去,不准说表妹的坏话。”
姜氏听侄女姜絮言语间极其维护章蕴之,反倒是自己女儿心思歹毒,半点容人之心都没有,娼妇教养的就是娼妇教养的,上不得台面。
比起章蕴之,姜絮从不顶撞自己,每日晨昏定省,体贴关怀她这个姑姑,这样乖巧的“女儿”哪里找,心下对章蕴之的厌恶更添了几分。
姜氏慢慢翻身,拉起姜絮的手,替她揾去眼角的泪。
姜絮一岁不到,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为夫殉情,她这个孤女养在自己屋里。
姜氏那时还有一个与姜絮同年生的可爱女儿,和襁褓中的姜絮一起抱出去,人人见了都说是双胞胎,可惜自己的长女早夭。
当时她怀着章蕴之在肚子里,这个女儿出生后,有相士看过,说她没亲缘,自己的长女,没准就是被这姨娘养的小奴才克死的。
丈夫章冶还把长女的名字安在章蕴之头上,为了和崔家三郎的婚事不生变数,干脆让章蕴之做了崔家长女,她这种克死姊妹的坏东西也配。
章冶还时时埋怨她,只挂记着姜絮,对章蕴之都是疾言厉色,可怜自己早夭的长女啊,生出章蕴之那个煞星后,阖府竟无一人记得。
她就是要赌气,就是要宠着爱着姜絮,相士看过姜絮的命,姜絮的命和自己早夭长女的命是系着一起的,对姜絮越好,给自己那可怜的长女积的功德越多。
姜絮也值得自己疼爱怜惜。
今日珍珠云肩一事,姜氏越想越气,挑眉对屋里的丫鬟婆子厉色道:“去婆娑院把二小姐喊来,我要问问她,什么是孝道?什么是姊妹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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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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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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