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成宗皇帝将大昭帝都从素京北上迁往玄京,衣冠旧族随同皇族迁徙。
崔、章、萧、沈、乔、慕、阮、谢、姜、白十家,共同在玄京顺天府最繁华富庶的地段圈了一块宗土,沿用素京旧名——乌衣巷。
而那些通过科举考取功名的官宦人家,一般住在长安街。
宋府正位于长安街口,两扇朱漆大门,富贵堂皇。
这家主母容淑端是前内阁首辅独女,嫁到宋家时,光陪嫁的嫁妆就有一百八十八抬,金银珠宝、玉器古玩还是其次,最值钱的是遍布两京十三省的房屋土地,光住宅这一项,就有十九所,楼铺店面六十多间,田地山塘十万余亩。
宋家家主宋显可谓是素京官场最有钱的部官,宋显有两子,庶长子宋惟孝是他最喜爱的姨娘白湘菱诞育的,嫡次子宋惟清则是宋家主母容淑端所出。
宋府分为东院和西院,中间由一个大花园隔开。
西院是宋家家主宋显、姨娘白湘菱、大公子宋惟孝的住处。
东院有宝寿堂,是宋家老太太的院子,宋老太太出自耕读人家,所以宝寿堂里有一片麦田,还有几畦菜地,种些应季蔬菜,以及成片成片的果树。除了正屋和几间抱厦是瓦顶,其余建筑为增添野趣,都是茅草檐顶。
宝寿堂左边过一座石桥是惠宜园,宋家主母容氏的住所。园中有小桥流水,还有一片桃林,自姨娘白湘菱进府后,容氏未踏出惠宜园一步,立誓与夫君宋显老死不相往来。
姨娘白湘菱本是家主宋显养在府外的外室,容氏的父亲从内阁首辅之位退下后,没过几年就升仙了,宋显便肆无忌惮地将白湘菱接进家里,抬为姨娘,对外称“如夫人”。
本来宋显是要给爱妾白湘菱平妻位分的,当时白湘菱怀着女儿宋宝儿,还未临盆,便霸着府中郎中,容氏的儿子宋惟清当时正好高烧不退,因白湘菱的霸道,耽误了救治的最好时机,自此落下咳血之症。
宋老太太从寺庙斋戒回来后,知道儿媳孙子在姨娘白湘菱手上吃了这么大的亏,怒不可遏,拿着龙头拐杖就往白湘菱肚子上杵,致使白湘菱腹中的女儿宋宝儿早产,因为脑袋缺氧,宋家这位大小姐一生下来就是个傻子。
宝寿堂右边隔着一个荷花池,是明镜台,东院地势最高的地方,用玉砖砌的矮墙围出一个院落,大半地方都是清澈见底的明池,明池上架着九曲石桥,池中间有一个两层的八角亭,在此可凭栏听风赏月。
明池池畔是几处水榭,水榭一部分架在岸上,剩下的地基柱子都插入明池的池泥之中,夏季在此处消暑最好。
院子最高的地方,起了一座小楼,唤镜楼。
说是小楼,却有十二开间,用碧罗纱糊的雕花隔扇门隔开,会客厅、藏书室、书房、浴室、茶室、凉间、暖阁、寝间、琴室……在这座镜楼上一应俱全。
***
春日融融,几个垂髫小丫头吹着口哨,将岸上的珍禽飞鸟往明池那边赶,岸边种了一排观音柳,有些长长的柳枝被春风拂起,掠过水面,漾起层层涟漪。
一个戴花环的小丫头在岸边折柳,提着食盒的大丫鬟红袖见了,笑骂道:“小鸠儿,还不快上来,等会儿跌进池子里,我们都在里头服侍二爷起床,没人理会你。”
另一个柳叶眉、丹凤眼的大丫鬟明妆放下手里的食盒,揪着那顽皮的小丫头上了台阶,对着她屁股上狠狠拍了几下。
“二爷性子好,平日纵得你们这些小精怪一个比一个能胡闹,还不洗干净衣裙上的泥巴,扫扫院子里的鸟屎。”
小丫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明妆还要上手去拧她的脸,明镜台的管事女使胭脂喝止道:“大清早的,二爷都快醒了,别逗哭这些小祖宗,到时二爷见了,还要拿糖哄她。”
明妆咒骂了小丫头几句,提起食盒进了镜楼,穿过廊道上的重重纱幔,在寝间的隔门前停下。
一个眉眼秀气的大丫鬟金钗从里间打开隔门,宋惟清穿着松垮的丝绸寝衣,早晨的阳光照在他精致的五官上,高鼻薄唇,琉璃一样澄澈的眼中,还有几丝倦意,眉心点缀着一颗胭脂红点。
他眼间本无风月,心间亦无风月,因眉间生出这颗朱砂痣,本身便成了人间至清至明风月。
看得伺候他穿衣的扫晴、锄药面上皆是薄红,余下两名大丫鬟侍墨、挑云,一个在换罗纱床帐,一个在铺床叠被。
胭脂对着床边供案上的观音玉像拜了拜,点燃了一支香,口中念道:“观音大士在上,保佑我家二爷无病无灾,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宋惟清闻到香火味道,打了个喷嚏,对胭脂道:“不是让你把这供案挪到茶室去吗?”
胭脂将香插在炉子里,转身拿起一件天水青缠枝云鹤锦袍,替宋惟清穿上,回道:“二爷,老太太说这尊白玉观音在万佛寺开过光,大师说摆在床边是最好的,奴婢可不敢擅作主张,违逆老太太之意。”
宋惟清指着观音玉像对面墙壁挂的美人图,是一幅《西子浣纱》,问道:“这幅画又是谁挂上去的?我那幅《文昌帝君像》呢?”
胭脂瞟了眼画中美人,笑道:“二爷,您那幅画上的老头儿,被我们请去书房和‘孔夫子’呆在一起了。我们时常在这寝间进进出出的,那老头儿的脸那么臭,我们不爱看。”
宋惟清点着胭脂的鼻子,小声道:“有辱斯文!”
他系好革带后,转身见象牙床上的那摞书不见了踪影,立刻急了。
“你们一个个当家作主的,怎连我的书也不放过?那都是我昨日在白石斋淘来的古籍,皆是成套的,要是丢了一本,再也买不到了。”
“二爷,您都考过了乡试,成了举人老爷了,就歇个一天两天,和我们说说话,拈拈花牌嘛。”明妆撅着嘴撒娇道。
明镜台的八个大丫鬟皆是宋老太太精心挑选给孙子的,个个蜂腰猿背,花容月貌,八字皆与宋惟清完美相合。
其中姿色最出挑者,是这个叫明妆的大丫鬟,她惯会在宋惟清面前撒娇卖乖,但他不吃这一套,只一心读自己的圣贤书,完全没有收用这些小美人的心思。
宋惟清的大哥宋惟孝,一屋子六个大丫鬟,还有十几个三等女使,皆**了一番,还未娶妻,光通房丫头就收用了七八个。
这次乡试,想是前一夜耽于女色,第二日答卷时淫思太过,没有考中。
宋惟清听明妆掐着嗓子说话,眉头微蹙,脸色不大好看,对身旁给自己整理衣领的胭脂小声嘟囔道:“不是吩咐过你,不许明妆进我的寝间,最好离我三尺之远。”
胭脂是个老实忠厚的姑娘,她自小服侍宋惟清,知道自家公子的品性,就算书中的颜如玉跳了出来,化成了活美人,他沾都不会沾一下,清心寡欲到如此地步,难怪让宋老太太着急,生怕自家孙子不喜欢貌美的小娘子,明镜台伺候他的丫头比花圃里的春花还娇艳。
明妆今日身上熏的香重了些,稍微离宋惟清近一点,他就皱眉头。
他六岁开蒙,日夜苦读,只为一纸功名。
想为母亲容氏挣个一品诰命,好让她在父亲面前扬眉吐气。
况且,他自小与姜家小姐姜絮定下婚约。
前些时日,在章府外院墙下被那红衣少女砸倒,虽一直笃信“娶妻娶贤不娶色”,看那少女眉眼间流淌的浩然正气,自己这未婚妻“姜絮”让他起了些兴致,未来过起夫妻生活来应当有趣得很。
他才不要学自己父亲宋显宠妾灭妻。
他要对自己未来的妻从一而终,虽然二人没有什么感情基础,要是新娘子嫁过来不喜欢自己,他可以写下和离书,让那姑娘有更好的前程。
他受过教训,夫妻若无感情,强求必成怨侣。
胭脂替宋惟清围好幅巾,跟着他走到膳桌旁。
宋惟清见到那碗碧涧羹,想自己昨日还在书上看过,尝了一口,确如诗云,清雅爽口,吃起来让人置身碧清的溪涧旁。
胭脂见宋惟清难得进的这么香,微微笑道:“这是二爷昨夜梦话里说的东西,奴婢看到您手里摊开的书上记着,今儿一大早,便到老太太围的菜园子里,割了一把新鲜的芹菜,和珍珠米一起煮了,二爷可要再尝一碗?”
宋惟清放下碗筷,“我吃个五分饱便可,等会儿还要温书,怕吃饱了打瞌睡。”
胭脂见他瓷白的脸上,眼周那拳伤还留有淡淡的余痕,将手里早攥着的去疤痕的药盒递给宋惟清。
“二爷,别忘了上药,您这张金贵的脸啊,要是留了疤,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做奴婢的,服侍您一场,也心疼得紧。”胭脂招手,让红袖捧来镜子。
宋惟清打开药盒,清香扑鼻,照着镜子,将膏体在眼周匀开。
胭脂勾头看他认真抹药的模样,自家公子向来面无血色,近来受汤水的滋补,面色红润了不少,越发显得唇红齿白,就是长相女气了些。
难怪从小读书,在学堂里,自家公子的同窗们,都追着他喊“宋美人”“宋美人”的。
每每学堂散学回来,宋惟清都要发一通脾气,他的脾气不胡乱撒在别人身上,而是寄情于书画,写上一帖好字,或是画画花鸟虫鱼,便能将心中恶气悉数发泄干净。
他常常自耻自己男生女相,可他祖母说,男生女相,是主富贵的。
泼天的富贵他享了这么多年,付出的代价太大。
但愿自己未来的妻子,能不嫌弃自己阴柔的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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