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卒押走钟审,远处传来一阵急促有序的马蹄声,转瞬便见一匹黑马疾驰而来。
晏井承一身月白锦袍,脸上平日的温和笑意早已尽褪,翻身下马的动作干脆利落,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柳嘉之。
待看清她颈间未干的血痕,手方缓缓抬起,堪堪拂过她的脖颈边缘。
“伤着了?”
不等柳嘉之回答,他已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伤药瓷瓶,拔开瓶盖递到柳嘉之面前。
“先敷上伤药,别感染了。”
柳嘉之记起苏晴枝方才给她说的话,正想摆手,却见晏井承抬手,轻轻按住她的手腕,示意她别动,自己则俯身,用干净的指头沾了药粉,小心翼翼地敷在她颈间的伤口上。
“找到骆章了吗?”柳嘉之知他既来此,定是知道了全貌,强忍着心中的空洞问道,“钟审说加重了剂量,我怕……”
晏井承默默敷着药不做声,衬得周身气氛更沉闷。
柳嘉之望着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声音微微颤抖:
“定是已经找到了,那……快带我去吧。”
晏井承收回手,将瓷瓶重新塞紧揣回怀中。
“好。”
*
柳嘉之没再多问,如提线人偶一般,转身就往行宫外走。
晏井承轻叹了口气,转头对仍立在原地的范纯祐沉声道:“行宫这边,就劳烦大哥了。”
范纯祐望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眸色沉沉地闭上眼,缓缓点了点头。
“去吧。”
不过半刻钟,他便带着她停在邠州最大的医馆前。
柳嘉之跟着晏井承踏入医馆,堂内静悄悄的,几个皇城司的人守在廊下,见二人进来便行了礼,她竟都有些面熟,该是在宫里的时候打过照面的。
再往里走,就见喻赤靠着廊柱站着,一身玄色劲装,身旁还立着两个面无表情的暗阁影侍。
他瞥见柳嘉之进来,原本松垮靠着的身子骤然站直,双手下意识背在身后,竟有些许紧张。
晏井承侧头对柳嘉之低声道:“跟我来。”
柳嘉之掠过喻赤时未有半分停留,仿佛压根没瞧见他一般,紧紧跟着晏井承往里走去。
*
柳嘉之紧紧握着怀中的白瓷瓶,终于待得晏井承走到一间房前推开门,却没瞧见骆章的身影。
屋内只有一位白发老者正弯腰擦拭银针,旁边的小药童蹲在地上,小心翼翼收拾着散落的瓷碗药罐。
悬着的心骤然松了大半,她暗忖定是在里间隔间诊疗,当即跑上前,将白瓷瓶递到白发老者面前。
“大夫,这是解药,劳您费心赶紧给伤者服下!”
白发老者闻言先是一怔,垂眸看向那素白瓷瓶,手在身侧迟疑着,竟没立刻去接。
一旁的小药童年纪尚轻,嘴快得没忍住,直声道:“姑娘,若是昨日送来或许还能……”
“什么?”
柳嘉之原本稳稳拿着瓷瓶的手,控制不住地力道一松,而后白瓷瓶从两人手的缝隙间滑落,摔在地上。
柳嘉之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小药童,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都被抽干了。
晏井承几步上前扶住她微微摇晃的身子,转头看向白发老者。
“还请大夫如实相告。”
老者叹了口气,拂了拂衣袍上的药尘:“骆统领昨日被送来时已昏迷不醒,脉象微弱,我们用了吊命的方子也见效甚微,那毒已侵入脏腑……”
*
“昨日……”昨日她在干什么?她紧闭上双眼,昨日发生了太多事,被软禁、被救、回家吃饭,都发生在昨日。等等,被救……
柳嘉之猛地睁开双眼,抓着小药童就问道:“他昨日被送来时,可是戴有玄铁面具?!”
小药童被她突然间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中的动作骤停,怔怔点头道:“姑娘怎会知道?”
柳嘉之听罢,竟踉跄着跑出了门,脚步匆匆间没留意前方的人,狠狠撞了喻赤一下。
“哎我说你这个人——”
喻赤也踉跄了两步,刚要开口嗔怪,肩头却被着急追过的晏井承顺手轻轻按住。他只好撇撇嘴,也提步跟了上去。
柳嘉之压根没理会身后的动静,跑至皇城司所在,眼睛从众人身上急切扫过。
忽然定格在一个熟悉的面孔上,“是你!昨日你不是说,那戴面具救我的人是江湖赶来帮忙的侠士吗?!”
*
她的声音突然地拔高,皇城司众人见状,齐刷刷屈膝跪地,一时之间满室寂静。
柳嘉之愣了愣,自她当了这个郡主以来,从未有这么多人对着她下跪。
慌乱与急切搅得她心乱如麻,竟也屈膝跪了下去,与那名皇城司小吏面对面,声音带着哭腔又重复了一遍:
“你明明说他是侠士……他只是路见不平的侠士……”
话音刚落,积压的复杂情绪再也绷不住,往前一扑,竟直接趴在地上哽咽起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晏井承站在不远处,眼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却没有上前。喻赤跟着看得心头一紧,抬脚就想过去扶,却被晏井承伸手拦住。
“别去。”
喻赤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又瞥了眼趴在地上痛哭的柳嘉之,满脸费解。
就在这时,那名跪着的小吏终于颤着声开口。
“郡主息怒……是……是骆统领交代小的们这样说的。”
柳嘉之缓缓抬头,脸上满是泪痕。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骗我?”
那小吏头埋得更低,浑身微微发颤:“郡主,小的不知……骆统领只吩咐了这般回话,没说缘由。”
*
柳嘉之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喃喃自语起来,眼神有些涣散:“你们都在骗我……都是假的……”
“我知道了,我自己去找他,我已经找到解药了……”
说着便撑着地面想爬起来,可双腿发软,刚撑起半个身子又要跌下去。
晏井承见状再也按捺不住,急忙上前扶住她,“小之,别这样。”
柳嘉之靠在他怀里,浑身的力气都卸了大半,抬眼看向晏井承,眼里翻涌着愧疚与委屈,复杂得难以言喻。
“晏井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昨日骆章救了我,转头就昏迷不醒,我却……我却还安安稳稳回了家吃饭,我竟一点都不知道……”
她的声音哽咽着,晏井承喉结动了动,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
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个皇城司的人缓缓挺直了跪伏的身子,朗声道:
“郡主!骆统领托付小的,有东西留给您!”
*
话一出,满院的目光都齐刷刷聚在他身上。柳嘉之闻言,伸手胡乱擦了擦眼角,努力睁大眼睛望向那说话的人。
柳嘉之望着那人的眉眼,恍惚间终于忆起,这人常跟着骆章在值房当差,之前她去皇城司求骆章帮忙见晏殊时,他就在值房里,当时还朝她躬身行了一礼。
“是你……”柳嘉之的声音仍带着未平的哽咽,“东西在哪?带我去……”
那人应声垂首,恭敬道:“郡主随我来。”
说罢,他缓缓起身,侧身做出引路的姿态。
晏井承扶着柳嘉之的手臂微微用力,低声道:“我陪你去。”柳嘉之没有推辞,只点了点头。
喻赤见状,对着身旁的暗阁影侍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守在原地,自己则不远不近地跟在晏井承与柳嘉之身后,眼里藏着几分好奇。
这个从他记忆里抹去的郡主,竟同皇城司的人熟识到这个地步……
*
三人被引到一处屋子,屋内陈设简单,只一张方桌和两把椅子。
他走到桌前,从怀中取出一个素色粗布包袱,轻轻放在桌上解开。层层掀开后,一副样式素雅的护膝露了出来。
柳嘉之双腿没由来地一软,若不是晏井承及时扶着她的腰往桌边带了带,险些再次跌倒。
她顺势坐到凳上,手指颤抖着伸过去,小心翼翼地捧起护膝。
针脚歪歪扭扭的,边缘还有几处没锁好的线头。
脑海里瞬间闪过送护膝时的场景,她硬塞过去,他说皇城司用不着这个,却又别扭收下,转身悄悄藏在袖中。
还有记忆里的更早之前,在那窄窄的夹道里,他按着她的后颈躲侍卫,气息里的皂角味混着旧木霉味,和他耳后那片藏不住的绯红……
*
“这护膝……”柳嘉之的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用手一遍遍摩挲着,眼泪又无声地砸了上去。
晏井承站在她身侧,轻轻扶着她的肩,却没多言,只静静陪着。喻赤倚在门框上,看着那副普通的护膝,再看看柳嘉之的模样,先前的好奇渐渐沉成了凝重。
这时,那人轻声道:“郡主,护膝下面还有东西。”
柳嘉之闻言一怔,果然见包袱底压着块黑檀木牌,边角已有些磨损,是当年出了夹道,骆章塞给她保命的那块。
小吏垂首补充道:“这木牌是骆统领去义冢,寻了许久才找到的。他本来嘱咐我,将这护膝和木牌一起随他入土,但小的方才见到郡主那般,就想如果统领他有缘再见到郡主,私心里肯定是愿意留给郡主一件做念想的。”
他的声音也渐渐哽咽起来,“所以,还请郡主收下黑檀木牌,也不枉统领他的一番心意了。”
*
柳嘉之犹豫着探出手,还没触到黑檀木牌,就听喻赤那边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她抬眼望去,就见喻赤捂着太阳穴,脸色白得吓人,只剩满眼的震惊与混乱。
他目光死死锁在柳嘉之身上,质问道:“你……你不是已经死了?我们明明……明明亲眼见你躺在棺材里面……”
屋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柳嘉之握着木牌的手猛地一紧,紧缩眉头地看着他。
“义冢……木牌……银哨子……”
下一秒,他身子一软,直直地往前倒去。晏井承反应极快,立刻将他接住。
“阿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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