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窗边,看着落下的那片银杏叶。
我仿佛感受到了时空,会流梭,倒流,倒流到我模糊记忆里的某一天,
直到它因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重新被唤醒。
我叹了口气:“医生,你想听我讲故事吗?”
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故事的讲述者,但是我想讲一个故事。
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
当然我没法长话短说。
很久以前,一个落后的小乡镇里。
生活着一个小女孩,一个无忧无虑而天真的小女孩。
她上小学之前的故事已不可追溯,只活在妈妈的口述中。
故事开始是一年级。
开学第一天她被哭着闹着送进学校,再走上前往教室的台阶时摔倒了。
忽然感受到了有另一只比她略大一点的手拉起了她。
“你好呀,你也是一年级的吗?”
那时她还在哭,模糊着双眼,
那只手抹去了她眼眶的眼泪。
“不要哭了,我们的爸爸妈妈放学会来接我们的”
视野清晰,是一个笑着友善的短头发小男孩,“对了,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可是小女孩上幼儿园没写过字,她不会写字,只比了个一,紧接着摇了摇头。
谁知道小男孩接话了:“我是二班的,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林戚瑜”
他拉着小女孩的手往上走,一步一步。
终于到了一班班级门口,小男孩转身和她笑着说:
“新朋友,我们有机会再见。”
那一笑,让不太会记事的小女孩记了好多年,和当初地震演练时把自己全部家当一起带出来的同学一起。
后来小男孩在他同学口中知道了小女孩的名字。
小女孩二年级之前非常爱哭,虽然没有幼儿园那么闹腾,但依旧遇到一点事就哭。
因此班里有些坏心眼的男孩就会欺负小女孩。
有一次他们打算给小女孩的本子上泼水,小男孩路过那里,大声喝止他们。
“不许欺负同学,不然我就跟老师说!”
当时那群小男孩也就是爱搞恶作剧而已,闹着玩,根本没想到会有人要去告诉老师,而且还是隔壁2班的。
小女孩泪眼汪汪地谢谢他。
但小女孩和他算不上朋友,算是面熟。
再然后,小女孩被妈妈两巴掌扇成了永久失聪。
再近距离接触就是那以后了。
学校上的兴趣课,有一个比自己略高一个头的男同学,一走进来就热情和她打招呼。
“是我,你不记得啦?我开学第一天和你打招呼来着,后面还帮你喊退那些男的”
“我叫林戚瑜”
他很自来熟坐到了小女孩旁边,小女孩感到了冒犯。
“我听过你的名字,但我好像不记得你了”
男生略微有些尴尬。
“没关系,那就当交新朋友好了”
“轰轰——”一阵雷声响过。
小女孩撑着一把蓝色的伞,向远处另外两个女孩的身影跑去。
“思思!小仪!我们一起走出校门吧!”
然而她还没跑两步,就被一个男生拉住了。
“放学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
“林戚瑜,我们家里不太顺路,还有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不要管太多”
后来……
那些被丢掉助听器、被殴打、被丢掉作业本藏起来的日子如同地铁穿梭月台一般,在我脑海放映。
然后他们在某一祯停下。
女孩抱着一叠散文集躲在角落里听见他威胁思思、小仪。
“我手上有你们期末考试的作弊证据,我知道你们俩的妈妈对你的期望特别高,要是我让他知道她们的女儿是什么样的人,那……”
啪。
书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所幸没人听见。
不知道什么时候,脚步声远去,小女孩一个人悄悄坐在墙角,沉默了半晌。
“后来三个女孩就绝交了,而且是那个小女孩先提的”我平静开口。
而且小女孩本来以为这就是故事的尽头,直到发生了另一件事。
那是一个在正常不过的午休,小女孩和小男孩的父母中午没有空接送回家,所以他们都在学校吃饭。
“尹吟,音乐老师叫你去帮他搬书”
小女孩沉默着,犹犹豫豫着。
最后抱着对每一个老师友好的想法,她去了楼下音乐老师的办公室。
然而,空无一人。
确实,小男孩往她手里塞了一个轻轻小小的东西。
“送你个礼物。”
下午两个班一起排练合唱音乐,老师在上课前质问谁拿了她桌子上的那枚胸针。
上面篆刻着一朵玉兰花,整体是蓝色的。
小女孩看着那枚胸针发怔。
耳边仿佛是恶魔的低语。
“你完了,音乐老师最讨厌偷窃的小孩,”
“更何况那是她结婚纪念日的礼物。”
我长叹了一口气。
后果可想而知。
又来了。
是记忆中头破血流,泪水稀释了血水的画面。
“哗哗——”外面的雨声拉回了我的思绪。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年轻医生的旁边多了一个略微年迈的医生。
“哦哦,这是我导师,
李同学,我们觉得你的故事讲得很好,扣人心弦。”
我沉默着一言不发。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能讲出这些记忆深处仿佛被淡忘的故事。
我在讲一个仿佛很难以让人置信的故事,是一个令人不敢设想的故事。
我也讲不清,明明有些听起来最重要的细节,为什么我就是不肯讲。
只觉得讲完故事后,我的思绪纷乱,变成了空中层层飞的碎纸。
“医生,我并不是一个合格故事的讲述者,但我还是谢谢能听完这段故事。”
“不,是我应该感谢你,小姑娘,”那位较为年长的医生露出了和蔼的笑,“相比于那些与与你经历相似的人,你显得更加坚强且勇敢,你敢于直面那些痛苦不堪的回忆,虽然你觉得有可能还有一些没有提到,但是敢于去追忆,已经是一件很伟大的事了”
坚强勇敢吗,好陌生的词汇。
至少我觉得很大程度上不应该用在我身上。
我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一直刻意躲避,以至于我再次遇见它们时,无法笑着面对。
“再配合我们完成几份量化问卷,好吗?”
此时,年迈而柔和的声音与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混在一起。
是我最讨厌的雨声。
我刷刷写着问卷,但是因为犹豫做了好久。
窗外的雨声再次和铅笔摩擦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很快我就停下了笔,那位年轻的医生,
哦,对他说我可以称他为许哥,
许哥拿起那几份心理量化报告,大约扫了一眼,又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轻轻放下手上的那点纸。
“尹吟,我觉得你这种症状……应该是适应障碍,比起所谓的PTSD还有些距离,是指……个体在经历明显的生活变化或应激事件后,出现情绪或行为方面的不良反应……比如你所提及的呕吐反应”
这好像对他来说是一个略显生疏的名词,
他扭过头,看着那位年迈的导师,“导师,我说的对不?”
那位年迈的医生点了点头:“还算有点出息,不愧是我拿得出手的学生。”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我。
“遇到从前对你实行霸凌行为的那个人,重新出现在你面前,确实是会有一段时间的应激症状但从客观上来看,这并没有影响你的学习生活。”
“所以我建议你常写作,常表达自己的看法,常观察自自己的情绪,当然我们也会给你开一点点抗焦虑的药,它有一点副作用,但不大”
“还有——尽量远离应激源,也就是霸凌你的那个人”
吱——诊室的门把手被握住,拉开。
外面还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我不知道我是怀着怎样一种感觉走出那间诊室的。
如果要比较形象的比拟的话,那我想应该是一只在温水锅里煮了许久的青蛙,忽然重获了呼吸的机会,
但是它在温水锅里待的太久,反而不适应外面清新自然自由的空气。
在暗巷里摸着黑走路,终于能够走得直,却忽然重现天明。
这种感觉太过微妙,是以为自己隐在心间的疤痕被忽然撕开,血淋淋的却仿佛失去痛觉一般。
这不是好事吗,因为我最怕痛了。
然而某个老六一句话拉回了我的思绪。
“哎,你还好吗?老六。”
我脸都绿了。
“不要拿那种看叫花子的眼神看我,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我恶狠狠回。
“好家伙,还能说玩笑话,那应该没什么事儿,”郭寄晚用力拍了下我的肩膀,“走吧,外面下雨了,你带伞没?”
我嗤笑了一声:“不靠谱的,我带来的那个手提包里有把伞”
说着我转身就走,一步一步,远离这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地方。
“哎,你别走这么快啊不是我表哥那件事你听我解……”
“中午请我吃饭。”我拎着手提包回头看了她一眼。
“啊啊啊,你再说一遍?”
“怎么,年纪轻轻跟我一样,耳朵不好使是吧”我恶声恶气回,“还是说你理解能力有问题,就6个字很难理解吗”
“那那等一下你不回家吃饭吗”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微聊的留言,点了点头。
“你请客。”
她刚要张口,我就说:“我今天带出来的钱花完了。”
“啊!不可能啊!”
“怎么不可能?你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吗?我在你表哥那里做一次心理量化测试,至少100到200一次不过分吧,挂个专家号至少50起步,我身上就剩那么点钱了,被你们姐弟俩联合骗光了你还说不可能,你搞笑呢。”
我们俩刚走出大门雨忽的就停了,雨后忽见的阳光,莫名有一种温凉的感觉。
郭寄晚还是带我去吃的麻辣烫,我顺便用她的手机在隔壁奶茶店点了两杯奶茶。
她的手机一看就是传承下来的,在某平16Pro、17Pro横空出世的时候,还在朴素得用着艾风6。
我一边大快朵颐的,吸着面条一边说。
“唉,郭老六,话说你觉得世界上会不会有另一个我”
“你是不是书读疯了?你想出门掉馅饼这件事还有点可能”
“你吃个饭还手抖?”
“要你管。”
空气中残留的雨滴留在餐厅外老式的屋檐上混着油漆。
真好,阵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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