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费劲一番周折总算在一家医馆里面找到了姜布。彼时他已经知道了姜布手指被砍的事，心里又急又乱。
“唔，唔……”
医馆里，姜布手上已经缠了厚厚的一层绷带，嘴里依然塞着棉布。
叶忘忧谨遵自家少主的吩咐，一丁点的麻沸散都没有给姜布用。是以，姜布深深熬过了接骨这一过程。
如今接骨已经完成，可是姜布的意识里还残留着刚刚的剧痛之感，一时身体都还是抖的。
“哼，堂堂一个八尺男儿怎么连这点痛都受不住，简直太丢我们男子的脸了。”
旁边递毛巾的医馆大夫闻言，默默地咽了一下口水。刚刚那鲜血淋漓的样子，他一个旁观者都看的一身冷汗，更别说硬生生地熬过这一遭的姜布。
不过鉴于面前这个老者的高超医术，大夫觉得他还可以再送姜布一个白眼。
“神医，您擦擦汗。”医馆大夫殷勤地将手中的白毛巾递给叶忘忧。
叶忘忧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直接就甩到了姜布身上，“抖什么抖，擦擦你的冷汗，赶紧滚。真没见过你这么没骨气的人。”
姜布其实特别想反驳一句，骨气用在这里其实不大适当。
可是若是没有眼前的白发老者，他的左手大拇指大抵是永远接不回来了。
虽然不知道老者为什么要帮自己，可是该有的感恩他是不能忘的。
“神医，今日多谢你的帮忙。来日若是您有所求，我姜布必定拼尽全力帮您达成，以谢您今日之恩。”
姜布说话间已经跪在了地下，还对着神医狠狠地扣了一下头。
今日之痛，足够让他永远再也不敢踏进赌坊了。
“啧啧，这种话老夫都听过无数遍了，与其说这些空话，不如……”
“姜伯父，不好了不好了，您快点跟我回去看看姜玥吧。”
叶忘忧的话被王二生生堵在了嗓子眼里，一时间吹胡子瞪眼，看着王二的眼神那叫一个不善。
姜布陡然听见王二的话，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伯父，姜玥上山采药，结果从坡上摔了下来，腿上划了大大的一道伤痕。我走的时候，姜玥还在发高烧……”
“你说什么？”
终于反应过来的姜布猛地拽住王二的肩膀，眼睛瞬间就红了。
“姜菡姐姐让我来寻你，伯父你赶紧跟我回去吧。”
王二太急，一时间连敬词都忘了说。
姜布却是彻底反应过来。
他的小女儿为了谋生，上山采药结果摔伤了腿还发起了高烧，生死不知。
“啪。”
姜布狠狠地往自己脸上甩了一巴掌，那半边脸瞬间就红肿起来。
“小二，你跟我一道回去。”姜布说着，拽着王二就要往外跑去。
结果他跑到门口，却又突然停住，猛地转身看向依然站在原地的叶忘忧。
“神医，刚刚您也听到了，不知您可否再帮我一次？您放心，我绝对不会……”
“停停停。”叶忘忧不耐烦地止住了姜布的话，不用听，他都知道又是些感恩的空话。
“我叶神医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只是我老了，可走不了那些远路。你们等等，我去套个马车来。”
姜布心下更是感激，马车总归是比他们两条腿要快上许多的。
等到姜布一行人赶到自家门口时，姜菡正将村里的大夫送出门。
“就看今夜了，若是这高烧退了也就没什么事了，可若是没退……”
大夫点到即止，姜菡却是明白那未尽之语的。她忍住了即将夺眶的眼泪，点了点头，将碎银子塞到大夫手里。
那大夫却是又将银子递了回去，姜家的情况他又怎么不晓得，都是一个村里的，能帮一点就帮一点吧。
“呦，这是哪里来的赤脚大夫，怎么，不过摔了个腿，就要一命呜呼了？”
叶忘忧说话向来不客气，那大夫听见这样的话，本是要气一番的，可是看清了叶忘忧的模样，却是忍住了话。
眼前的老者，一身灰色的外袍，衣料应当是上等的。他的头发和胡须皆已全白，眼睛里却不见半丝浑浊之意。
精神气竟是看起来比他还要好。
叶忘忧嫌弃地看了一下四周，抬脚就往院里走去。
姜菡看到自家父亲回来，也没露出太多的欣喜之意，默默地转身回了院子。
姜布见大女儿这副模样，更觉心痛。
屋子内，姜玥身子盖着薄薄的两层被子，巴掌大的小脸上毫无雪色，眉头紧紧地皱着，不时还有些梦话传出，却是没有人能听清是什么。
叶忘忧细细地为她把了脉，又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口。
待看清姜玥的伤口时，叶忘忧却是微微皱了一下眉。
姜布见此，心里一紧，“神医，我女儿的状况……”
叶忘忧轻哼一声，“放心，有我叶忘忧在，还没见到救不活的人。”
叶忘忧开的药都是些寻常的，村里大夫家里就有，姜布赶忙去取了草药开始熬药。
姜布在外面熬药，姜菡在里面守着自家小妹。
姜菡原本让王二去寻姜布，就是怕有个万一。如今姜布带回来的人让姜玥化险为夷，姜菡心里的埋怨就少了些。
叶忘忧也没走，就待在了屋内。他低着头，手上无意识地搓着自己的胡子。
要是他没看错，刚刚那小姑娘腿上涂的是少主才有的金疮药。
叶忘忧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左想想，右想想。叶老头觉得，他这个不太灵光的脑袋在告诉他，留下来。
嗯，就是留下来。
*
姜玥直到第二日才醒。她刚醒，守在她旁边的姜菡就被惊醒了。
“阿姐？”
姜玥的声音很沙哑，躺了太久，有些缺水了。
姜菡见她终于清醒，泛着红血丝的眼睛里总算浮上了笑意，“小妹你总算醒了，是不是渴了，阿姐去给你倒些水来。”
姜菡准备起身，可是她的腰却被姜玥紧紧地搂住。
“阿姐，我怕。”姜玥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姜菡以为自家小妹还在怕昨日青山上遇到的事，顿时心疼不已。她一下一下拍着姜玥的背，温柔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阿姐在这里呢。”
姜玥明白姜菡误会了，但是也没有解释，只是把姜菡的腰抱的更紧了。
重生这种事，谁会信呢？
可是偏偏她遇到了。
她刚刚醒的时候，以为这只是一场梦，一场一碰就会醒的梦。所以她满心满眼想的都是，采到那味草药。
采到草药，然后两清。
可是腿上剧烈的疼痛告诉她，这不是梦，她真的回到过去了。
回到了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父亲还没有因为赌博被人打死，阿姐也没有嫁给李家，就连她，都还没有遇到那个人。
姜菡端着热水进来时，姜布也跟着一起进来了。
姜玥接过那杯热水默默地喝着，就好像没有看见姜布似的。姜菡也坐在床边，两姐妹什么话都不说，屋子里只有姜玥喝水的声音。
姜布站着不远处，看着沉默的大女儿和苍白的二女儿，一时间心如针扎。
“啪。”又是一巴掌。
姜菡被吓了一跳，看着姜布瞬间红肿起来的半边脸，顿时傻了。
“小玥，小菡，是阿爹对不住你们。你们要想骂就骂好了，今日不论你说什么，阿爹都受着。”姜布说着，竟是又要跪了下去。
姜菡赶忙扶住姜布，“阿爹，你这是做什么？哪有父亲给女儿下跪的道理？”说着，眼泪湿眶。
姜玥静静地将碗放到床头的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咚声。
一时间屋里的两个人都看着姜玥。
姜玥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许久未见的父亲，沉默着。
姜布头上又添了几根白丝，整个人也看着好像苍老了不少。姜布整整一夜都没睡，眼里满是红血丝。
“阿爹，我饿了。”姜玥突然委屈地说道，还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脸上也挂着熟悉的笑容。
姜布和姜菡同时松了一口气。
姜菡是知道的，自家小妹对阿爹的怨恨有多深。如今她肯放开，自然是好的。
“好好好，阿爹去做吃的，马上就来，马上就来。”姜布像是瞬间恢复了精神一样，声音里都是不加掩饰的愉悦。
他知道，自家女儿是不埋怨他了。
姜玥腿上的伤很快也就痊愈了，因为叶忘忧给的药，她的腿上没有留下一丝疤痕。
姜布更加感激，而他也终于知道叶老头想要的感激是什么。
酒。
姜家的院子里种着一株桃树，树下，埋有之前做的桃花酒。当初姜布和他妻子一起做的酒。
喝着醇厚的桃花酒，叶忘忧更加觉得自己留下来是多么明智的一个选择。
直到，姜家门外传来一道愤怒的声音，“叶老头，你个老不死的，你给我下了什么毒，我怎么不能……”话到此，戛然而止。
一道红色的影子猛地冲进姜家的院子里，将正喝的醉醺醺的叶忘忧一把提了起来。
姜布胆战心惊地看着，生怕这人把叶神医给摔了，刚准备去劝架。
结果，那人妥妥地将叶忘忧放了下来，声音中都带着讨好的意味，“叶神医，帮我解个毒，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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