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三日，莫夫人都躺在床上，不见客。大夫说是气滞血瘀，许是心中郁结，这几日尽量不要吹风受凉。大夫开了几副药，府上这几日一直都飘着一股草药味。
每日闻着这股药味，我神台都清明了不少。
掂量了一下腰间的钱袋，我这几日都在街中的茶馆和酒楼里坐着，听那些南来北往的江湖人说着各地的传闻。
各种行侠仗义、肆意潇洒的故事听了不少。听这些人说话，有时候来得巧正好听到人家开始说起，不过大多时候既没听见开头，也没听见结尾，大多时候江湖故事是没有结尾的，只在最**处猛然停下，留给听众无尽的想象与叹息。至于故事的真假与否，人云亦云，也没人说得清了。
不过，这也并不重要。除了身处在其中的人，没有人会在意的。
故事越奇诡、越悲怆，越盛大、越潇洒，越能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无所谓经过了多少人的加工和变形。
这几日也没有听到我想听到的消息，桌上摆的茶点也吃的差不多了，我站起身来，忽然吃的有些撑了，走路走得有些踉跄。
慢慢走回莫府，天已经黑了。这时我忽然间看见一团稀薄的黑气幽幽地飘进莫府，这黑气趁着夜色，常人根本无法看清。要不是今日我在门外逗留片刻，竟还发现不了。
我仔细辨认了一下，这不就是师父时常告诫我们的“戾气”吗？！
看向这戾气飘往的方向，正是莫夫人住的院子。怪不得我第一次见她时会觉得她身上有一股莫名的死气。
原来是被戾气侵蚀了。
然而为何戾气找上了她呢？
来不及多想，我赶紧跑进了莫夫人院子里。叮嘱其他丫鬟不要靠近，然后“哐当”一声推开了门。只见莫夫人躺在床上，眼睛紧闭，嘴巴大张，那团黑气正慢慢通过嘴巴进入莫夫人体内。莫夫人如坠噩梦之中，痛苦不堪，浑身痉挛，然而却无法醒来。
我捏了一个诀，丢了出去，那诀化为淡紫色的光击中了黑气，那黑气像有生命似的，瑟缩了一下，然后消散在空中。莫夫人神色舒缓许多，也不再流汗了，沉沉睡了过去。
我吐出一口气，双脚支撑不住倒在地上。看着虚弱的双手，叹息着：果然还是不行啊。
已经有丫鬟去叫了嬷嬷过来，我透过纱窗看见她焦急踱步的身影。
我唤道：“进来。”
乌溜溜进来一堆人，有两个人扶起了我。我抬眼看，有些面熟，不就是今天洒扫的其中两个女孩吗？
他们井然有序，在莫夫人身边忙成一堆。照顾我的丫鬟们给我倒了杯水，擦了擦我额上的汗，就悄然站在身后，等待我的吩咐。
嬷嬷将其余人赶了出去，焦急问我：“姑娘，我们夫人到底是怎么了呀？”
“许是着了魔了。”我用常人能够理解的话说。
嬷嬷大骇，挂不得这么多年许多大夫都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她跪在地上，求我一定救救莫夫人。药材和钱财管够。
我扶她起来，说道：“我一定会尽力的。”
这不仅是师父的嘱托，我的本分，也是这么多年我唯一找到的线索。
我一定会尽力的。
*
戾气，我只在典籍和师父的口中才知道世间有这样一种东西存在。
据师傅说仙界有一个禁地，叫做“空山”，空山下镇压着庞大的戾气，不过后来随着封印的松动，空山下镇压的戾气溢出，落到人间。
师父寻遍四海八荒，就是为了找寻世间具有天生灵力之人，扫除人间的戾气。师父说我们天生具有一些仙缘，若是对扫清戾气，还世间太平有功，便有机会升入仙界，不再受**凡胎之苦。
看得出师兄们对这话无动于衷，不过我对这番话倒是很动心。
我自小体弱，又身患重症，每每在寒潭池疗伤时，总是受不住那寒冰的冷冽，时常生不如死，多次昏倒在寒潭中。有一次差点死在里面，要不是五师兄及时发现，救下了我，我早就不知道转世投胎几回了。
师父说我小时候应该被戾气侵蚀过，所以才身体虚弱。
这难道也是我无法凝聚灵气的原因吗？除了天生就会的“溯洄”，其他的法术我无一不是需要耗费大量精力。
我百思不得其解。
师父也无法说的清，因此只好叫我每月去寒潭净化体内残留的戾气。
山中灵气充裕，虽然我凝聚灵气有碍，但也还能使出一些简单的法术。但是下山后飘浮在周围的灵气稀薄又分散，刚才击散戾气也确实证实了这一点。
接下来要是遇见更强大的戾气或者妖魔鬼怪，那可怎么办？可不能为了些小妖怪死在半路上，丢了师父的一世英名。
这次我下山是为了找到出门办事之后与师门失联的五师兄，也正因如此，他才逃过了灭门一劫。
当时我正闭关寒潭修炼，寒潭自带结界，什么声音都无法听见。等我走出寒潭时，入眼的便是大片大片黑红的血，浸透了一地的霜雪。
山中终年寒冷，常年飘雪。可那一夜，我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是热的，热的滚烫，像是要把我灼烧殆尽……
我沉沉睡了过去。
恍惚间那一片尸山血海向我袭来，可是我却动弹不得半分，只能看着他们消失在烈焰之中。冷啊冷，我浑身哆嗦着，周身没有一丝热气，但还是竭力睁着微弱的双眼，看清周围的景象。
要是闭上眼睛，是不是就不用再忍受这一切了。可是……可是我还没有找到师兄，告诉他山上发生的一切，我还没有找到凶手，我还没有给师父师兄们报仇……
啊！我猛地坐起，才发现天已经大亮。刚刚不过是个噩梦罢了。喝了杯桌上的冷茶，我去了莫夫人的院子。
侍女们小心扫洒了一番，退了出去。嬷嬷告诫过她们不必打扰，因此房间里只剩下了我和莫夫人二人。
我再次施展起了“溯洄”。这次我却有了重大的收获。
*
景和十年，春。
杨柳依依，海棠初开。
稷城李家今日嫁女，门外爆竹声响个不停，宾客络绎不绝，迎来送往，好不热闹。那些小孩子成群结队来着府门口讨糖吃。
门口收礼的管家奋笔疾书，李家家主在门口笔直站着招呼宾客，恭喜庆贺声不断，真是喜笑颜开，得意洋洋。
“河府齐家，玉如意一对！”
“永州王家，金丝绸缎五匹！”
……
今日出嫁的是寄居在李家多年的表小姐——洛宁。
在一片喜庆的爆竹声中，宁小姐哭着出嫁了。
宁小姐本是幽州人士，幼时家中双亲病故之后，便千里跋涉到了稷城来投奔舅家。此次她也正是要嫁去幽州，嫁给幽州的一个世家公子。虽说那人是庶出的第三子，家中也不复当年荣光，然而毕竟有百年的积淀，家中的藏书楼有藏书百万，引得文人墨客皆向往之。
宁小姐的父亲在她幼时给她订了门亲事，正是那幽州薛家。不管宁小姐再怎么不情不愿，她还是嫁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那聘礼丰厚，可以偿还这舅舅一家多年的恩情。
由于路途遥远，薛家来接了人之后便在客栈换了普通的妆束，之后便改走一段水路到雍州，再去往幽州。
让宁小姐没想到的是，她舅家的妹妹——李落英也跟着来了，扮成娘家的小厮跟在马车边。
不怪她一路上对前路的迷茫与悲伤，竟完全没注意到。直到开始走水路，李落英才叮叮咚咚敲响了宁小姐的门，吓了宁小姐一跳。她还以为自己思念成疾，撞了鬼了。
落英正是算准了路途已快过半，如今想送她回家已经没有办法了，况且也确实支不出多余的人来送她回去。薛家的人也急着回去，而李家派来随行的人到了幽州也要忙着婚礼相关的事宜。
路途遥远，这一路也并不安全，宁小姐笑着叹了口气，也真拿这个表妹没办法，宁小姐知道她这个表妹一向有着执剑江湖的侠女梦，长大之后侠女梦碎，便希望能走遍山川，然而终究是被拘束在了那四角的天地里……
宁小姐想着，就算借这个机会让这个表妹游历一番罢了，况且这一路也甚感孤独，有落英作伴，那一路上只会嘻笑声不绝，足以缓解她一时的悲伤。等到了幽州之后再请薛家的人帮忙，派人将她护送回去。
谁知到了雍州之后便遇到了戾气化形的妖怪，送亲的队伍死的死，伤的伤。
一般在这种时候，话本里必有一白衣男子从天而降，英姿飒爽，执剑几下除了那妖怪之后，便会说出那一句经典台词。
我这时正看的很是起劲。
虽然狗血，但是却人美、景美。
那侠客身高腿长，一身正气，倒在地上的宁小姐好似弱柳扶风、楚楚动人。
于是我好死不死地和那侠客一起说出了那句经典台词：“小姐，你没事吧？”
一时竟完全忘记了此刻是在落英的身体里，周围回荡着我二人的声音。
众人看着我，瞪大了双眼。
那侠客也神情错愕了，不过很快便看着落英笑出了声。
清风霁月，温润如玉。真是好一个谦谦公子。
落英瞬间脸就红了。也不知道是气闷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番话，还是羞涩于那侠客的笑容。
不过让我震惊的是——我这次竟然能够说话了？
反应过来的瞬间，我赶紧遁回了落英身体的角落里，不要让我擅自影响了这剧情。然而从这次之后，我多次在非其他重要情况下测试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想必这次也是偶然吧……不过也算一个意外收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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