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秘术仿佛是个透明的玻璃罩，将我的灵魂放在莫夫人身上，感知她的一切。
我尝试想摆动她的身体时却受到一股极大的威压让我难动分毫，若我强行催动只能对莫夫人造成微小的控制，这控制力也会很快消失。因为我实在承受不住这份莫名的威压，简直让我难以呼吸，经脉紊乱。
将多余的想法和情绪抛之脑后，集中注意力，我很想知道，这个小女孩是怎么变成后来我看到的莫夫人的。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又陷入了沉睡。
再一次睁开眼，还是在那个庭院。只不过当年的一棵小树如今已经长高，现下应是秋天，花草凋敝，树上结着果。“我”正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说着话，那女子的上半张脸与莫夫人有几分相似。我仔细想想，好像她就是当时玩闹的几个小女孩当中最高的一个。
我听见声音从我附身的这具身体里传出：“阿姐，你真的要嫁给那个人吗？”
那女子莞尔一笑：“对啊，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
“那你喜欢他什么呢？”莫夫人的语气有些焦急。
那女子思考了很久，才缓缓说道：“其实我只远远见过他一面，大概是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家中说那人家境很是不错，你不知道，那人是世家子弟，家中有好大一座藏书楼，据说珍藏着好几百年以来的书，就连京中的达官贵人也会来求书呢……”
那女子眼睛亮起来，语气越发激动，好像看见那藏书楼就在她面前一样，她继续说道：“落英，你不知道，他们家规矩可严呢，外人是进不了藏书楼的，我想着嫁到他们家去，便天天有书看了，你说这样是不是很好？”
原来莫夫人叫落英，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我忽然感受到心中有些难过，像凉水流过一样，但这并不是我的难过，这是落英的难过，我感受着心中微微的抽痛，然而落英的脸上仍笑着，回答道：“那自然是很好的，这样阿姐就天天有书看了。”
“只是山高水远，便再难见到舅父舅母还有你了……”说完“我”和那女子便抱头哭起来，轻轻地抽泣着，“我”的肩头濡湿一片。
那女子有些抽噎：“落英，你知道的，我从不喜欢刺绣……”
落英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阿姐，你便这样想，此去虽然路途遥远，但能见到此生从未见过的景象，这不也很好吗？况且之后你便可以日日读书了，读好多好多书。”
“嗯嗯。”那女子抽开身体，看着“我”，眼睛含着泪，然而眼里又闪起了细碎的光。
“落英，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
忽然间我眼前的画面好似出现了层层涟漪，我感到我的意识正从莫夫人的身体里抽离出来，我越来越听不清她们的对话。风声、树叶的沙沙声忽然像被套了层薄膜一样，朦朦胧胧，顷刻间消失不见。
心口间一阵翻涌，“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来。我向窗外看去，天已朦胧大亮了。身体和意识都虚弱的厉害，勉强想下床来走两圈，脑中却像一团浆糊在打架，心慌气短。算了，我立马倒在床上平躺起来，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越发变得沉甸甸。
这一次使用溯洄，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当时为了打开结界而留下的内伤，经过这么一口淤血的吐出倒是变好了很多，然而想到这秘术的功效，还有那场意外，以及自己下山的目的……桩桩件件地压在心里，无从排解，也无人可说。
我翻来覆去半响，忽然翻身看见床边的柜子上还放着我还未吃完的干果。我苟着身体慢慢爬过去，伸长了手臂够着了那碗，将那碗塞在怀里，拿起干果放在嘴里。白日里倒是没觉得这干果难嚼，晚上我躺在床上却嚼得很是起劲。
嘿，没什么大不了的，吃完了睡，睡完了再说吧。
一觉天亮——
昨日我用了那秘术回到了过去，虽说没有做什么就只是看着，却难保不会对莫夫人造成什么影响，于是吃过了早饭我立刻就来了莫夫人的院子。
几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在扫着地，昨夜后半夜风大，叶子落了一地。她们连连向我打招呼，我分了些碗里拿着的小果子给她们，一路走一路送，等走到院子里，碗里的果脯已经分完了。
我看见莫夫人坐在屋里的窗边，扶栏远眺，神色清明，不过脸色略有些苍白。
她那双漆黑的眼珠盯向我，略微有些瘆人，然而语气却轻柔和缓：“你来了。”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
不一会儿，有陆陆续续的小丫鬟过来端茶递水，送些果脯和茶点。我正要伸手摸向那颗离我最近的果脯，忽然想到自己的牙已经被酸的不行了。于是心有戚戚地移开，指尖拐了个弯，端着杯子喝了口茶。
平时都是我自顾自地说话，然而今天忽然对面坐了个人，坐了个理智的清醒的人，我嗫嚅了几下，终于放弃，流水似的话头不知道怎么就像被瓶塞塞住，一句都说不出口。况且莫夫人也不像是还像之前那样愿意听我讲些闲话的人。我朦胧地意识到她清醒的时间恐怕很短暂。于是安心坐下，吃着茶点。
“昨晚我做了个梦。”她蓦然开口，我吓了一跳，思绪渐渐回笼。她说：“我梦见了我阿姐，她二十多年前嫁到了吴川，你知不知道吴川在哪里？”她眼睛放着光，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觉得一个人说话太没趣味，于是非要抛出一个问题试探我有没有认真听。
我摇摇头。
“在幽州！”她大呼一声，接着说道，“你知道有多远吗？”
这次她却没有等我的回答，嘴里念念叨叨，说的有些囫囵不清，不过我懂她大意就是描述了一下去幽州的距离。然而这，我倒是很清楚。
我此前游历，去过好几个大州，其中一个就是幽州，幽州紧挨着漠北，百年前一直是战乱不休，后来一位帝王横空出世，将漠北攻下后纳入了大昭的版图。幽州有一座非常著名的城池，我也闻风而往。
据我在那听到的话本故事是百年前昭国的一位公主被叛军当作人质立于城楼，用来威胁当时领军的皇子。公主抵死不从，竟从城楼一跃而下。
突然间，风起云涌，雷电交加，天生异象。而后这位皇子带领军队势如破竹，将叛军一举歼灭。这位皇子就是后来将漠北攻下，重统大昭版图的延武帝。
现如今那个风沙滚滚，方圆百里都渺无人烟的小镇已经变成了商贩走卒往来的通商之地，为了纪念这位英勇献义的公主，延武帝将这地方命名为“长留”。
后来果然如长留城的名字所言，不少人逐渐定居于此，才有了如今百年的繁华。
据昨日我看到的画面中莫夫人的姐姐所言，她嫁到了一个殷实之家，那想必就在长留城附近。我没有开口说话，她接着说了下去。
“但是她死了，但是她死了，但是她死了！”这句话她连着说了三遍，声音像是从喉咙里吼出来的似的，她悲愤的眼睛发红，抻长了脖子靠近我，而后眼神逐渐变得幽怨，凄凄地又缩回了她坐的地方。再然后她的脸变得灰白，浑身索索地发着抖。
躲在门扉后的嬷嬷两步并作一步，焦急地赶到了莫夫人身边。似乎是想对我说些什么，然而嘴唇嗫嚅了几下还是没说出口，只向我含着歉意地点点头，我颔首，她小心地把莫夫人扶回了房间。
我在院子里晃荡了好几圈，一直没有走。
那嬷嬷出来后看见我讶异了一下，在原地踌躇了片刻之后走了过来：“姑娘你千万别害怕，夫人她就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和故人罢了。因此有些神思恍惚，不过不会伤人的。”
“是夫人的姐姐？”伤人这个问题我倒是不担心，只是这嬷嬷忽然提起了这个话题，我自然是想要知道更多的东西。
“对。”那嬷嬷点头，“我是夫人的陪嫁，算是看着夫人长大。夫人自小便和嫁去幽州的宁小姐感情深厚，宁小姐嫁去幽州之时，夫人还偷偷扮作小厮，跟随着送亲的队伍到了幽州，后来自然是被发现了被送回来了……”她说着，不自觉笑出声来，脸上泛着沉浸在美好往事中的微笑，像是脑海中已经重新勾勒出莫夫人青春年少时自由肆意的时光。
然而随着她话音继续，脸上的表情也急转直下，变得悲戚：“然而不到两年，宁小姐便难产去世了……这件事给夫人很大的打击，夫人因此消沉了许久。没过两年，夫人也出嫁了，却没想到莫家主是个风流的性子，很快便厌弃了夫人……”她抹了抹眼角的泪，叹了口气，微微对我施了礼，走出了院落。
风吹来，泛黄的树叶又漱漱落了一地。我看向那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
很多年前看过一本名叫《人生苦旅》的书，书中有一篇文章《风雨天一阁》，讲述了一名女子听说范家的藏书楼藏书颇丰，因此想嫁去范家，上楼一览群书。结果范家却有规矩“如女子不得上楼”。后来这名女子悲怨成疾，抑郁而终……
这个故事不知道为什么停留在我记忆当中很久，即使后来我忘记在哪里看到的这个故事了，但是还是很触动我。后来有一天意外发现在这本书里面，便又去翻看了这个故事。
一直想着能有一天写下来，现在找到了这个契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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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花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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