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夫人一路继续拉着我,带我回了她的家。她脸上挂着笑,不过那笑很是童真,但在那样一副面容上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下山以来,我洗过碗,扫过地,帮人抓过奸,找过猫,偶尔算算命,做过劳力,哦,还帮一个纨绔子弟模仿他被罚抄的笔迹……我的工作经历可谓是丰富多彩,而现在又增加一条——讲故事。
我开始有些头疼,因为在山上没人愿意听我讲故事,他们觉得我说起来太过细碎,没有重点,简而言之——又臭又长。于是我便开始利诱几个山中的小精怪听我讲故事,送他们一点从山下带来的糖或者其他小玩意儿。
不是所有人都能下山的,所以这些东西自然成了稀缺品,在我们师兄妹之间来回流通。不过后来他们就不怎么想来了,因为我也实在没什么好东西了。
好得很!我一路打到他们过来听,武力解决有这样有一个好处就是再也没有人打瞌睡了,我一个眼神飘去,他们立马正襟危坐,聚精会神。想起之前的记忆,忽然有些苦涩又有些泛甜,很像从前师兄给我带的一种糖的味道。
*
我就这样在莫府住了下来,他们除了给我包吃包住之外,每三天还会给我一两银子。我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吃完饭就晃悠到莫夫人的院子去给她讲故事。
每次我一走进,就看见她老远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我,双眼放光,好像我是一只香喷喷的烤鸭。
“你想听什么?”这是我每日的开场白。但是她总不说话,我想着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乃是天经地义。算了,本姑娘就这个讲故事的水平,要是不想听就辞退我吧,唔,虽然我还挺舍不得这份工作的。
我不知道从何说起,因为我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现在想来,莫夫人真的是和当年的我真的是一拍即合,我爱讲故事,她爱听故事,只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有说过故事了。
要是我还在山上的时候遇见莫夫人就好了,再也不用拿师兄们送我的小玩意儿去给那群小崽子,让他们来听我讲故事。想到此处,我笑了起来,于是就跟莫夫人说起了这件事。
“为什么你这么喜欢讲故事?”她忽然间开口,还吓了我一大跳。她的音色干涩生硬,像一扇多年未开的木门。
站在莫夫人身后的那个老仆人无声地用手帕擦拭眼泪,她悄然从侧门离开,挥退了洒扫的一众女孩。今日阳光正好,透过树枝映射到房间里,我在树荫下坐着,清风和煦。
“因为我总记不住事儿,跟人说一说才会忘得慢一些。还有就是……我太无聊了。”我和莫夫人在院中相对而坐,石桌上摆着干果茶水,我喝着茶,咂咂嘴,很是惬意。
她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我轻声问她。不知道为什么,来莫府这几日,我整个人变得如春风化水,若是师兄和那群小精怪们见到,一定会瞠目结舌的。我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叫“莫夫人”的话我听着着实有些奇怪,所以一直都是点点头就算打招呼了。
她又开始不说话了,眼神发散,所以我也就不再管她,自顾自说起来。
“我叫昭华,大家都叫我“昭昭”。很久以前我就记不得从前的事情,我只记得我一醒来就在山上了,我和师父师兄,还有一群小精怪们住在一起。山上只有我一个女孩,不过每隔一段时间师父和大师兄会带几个有天赋的孩子上山,如果通过了寒潭考验就可留下,那些孩子会带很多山下的吃的和玩的,还能告诉我好多事情,不过没有一个留下来的……”
“我问过师父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我师父惊讶地对我说,我曾经告诉他,我的名字意味着光明美好,我全然不记得了。但是我想我的亲人一定是对我极好的,只是我记不得了而已……”
我说着,头一转,看见莫夫人右手倚着脑袋已经睡着了。我喝了口水,把一碟装干果的盘子拿起来往外走,对院门外站着的嬷嬷指了指院里,嬷嬷点了点头,放轻脚步走了进去,我掉头慢悠悠走回了房间。
*
夜深了。从窗外抬头看,夏季最主要的几个星座已清晰地浮现在夜空中。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在山中时,我的卦术学的最差,每日仰头看星星总看的我脖子疼,头晕眼花,根本数不清楚到底有几颗星星。
师父恨铁不成钢,说他从未教过如此愚笨的徒弟,我想也是,毕竟他就这么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的徒弟。我有自知之明,相比起才华横溢,天纵之才的师兄们,我愚笨些也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所以我一向坦然,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唔,虽然我也不知道师兄们短在哪里。
我坐在窗边,往外看了好一会儿。从我的位置往外看,远处有崇山峻岭,浩荡山谷,近处有零星灯火,温暖人家。我坐在这里,思绪好像一下飞到了天空中,从天上看去,四面八方全然是一种荒茫的寂静……
不知道抬头看了多久,直到星月暗淡。我呼了一口气,起身把窗户关上,黝黑一片,我走到床边,盘坐在床上抬手起卦结阵。
随着指尖不停地点动、翻转,淡紫色的光芒逐渐在指尖成形,那光芒越聚越多,清澈剔透,又带了丝冷意,像雾气般笼罩在周围。随后指尖在空中一点,一道淡淡的光芒从指尖溢出,消失在空中。
光芒退散,屋中重归黑暗,我陷入虚空之中。
*
我会一门秘术,名曰“溯洄”,说来奇怪,这秘术我好像是生来便学会了,这秘术的功效简而言之便是能通过结阵的方式让我短时间地回到一个人的记忆当中,灵魂附着于这人体内,看到、听到、闻到、感受到这人经历的一切,即使是最为微小的情绪波动都能被我感知。
我当时浑不在意,只觉得这是个没什么用的东西,然而师父告诉我,在这世上,人人都有秘密,不管这人记得还是忘记,埋藏得多深,忘记得有多狠,只要这人活着,我就能窥探一切。虽然这秘术只能短时间之内有效,但也足够知晓一切了。
能够知晓所有秘密的人,是会令所有人恐惧的。师父怕我因此丧命,再三叮嘱我不要告诉他人,所以除了师父和我,这世上并无第三个人知晓。
我时常叹息,为何这门秘术会被我所掌握,若我知道这世上有这么一个人,跑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让他看看我丢失的记忆到底是什么,因为师父说只要这人活着就能看到,然而我什么都忘记了。
正所谓医者不自医,我想就是这样了。也许世上还有一些人和我一样也忘记了过去,也想找回他们的记忆,要是知道世上还有一门这样的秘术,必然也会找上我,然而为了活命,我还是不舍己为人了。
师父博古通今,最擅卜卦。他说世上没有什么东西不需要代价。我翻译过来就是这门秘术也是有后遗症的,简单来说就是用的力度越大,次数越多,对自身的损耗越严重,因此要慎用,最好不用。
“所以我忘记了过去是因为曾经拼了命地使用了‘溯洄’?”
我话音一落,师父星盘上的指针便不受控地嗡嗡震动,师父震惊地看了眼星盘,又看向我。
一道冰棱碎裂的清脆之声传到耳边,我看见指针崩裂,断成好几节。师父颤着手拿起那几节据说是什么坚不可摧的铁石打磨成的指针,说我好像窥探到了天机。
*
不管我来到山中之前是什么情况,反正自我有记忆起我便从未使用过溯洄。曾经我也想不顾一切地使用溯洄,然而却再没有机会了。
想到我下山的目的,我便想在一个人身上使用看看,到底是不是同师父说的那样神奇。抚了抚腰间结痂的伤口,正心起念,我喃喃念起了咒语。
……
待我有意识的时候,“睁眼”看见的便是一个春意盎然的院子,堆砌的假山被围绕建成池塘一角,金鱼在其中游曳,透明的尾翼晕染在水中,一张一合,曼妙晃动,在阳光下闪烁着光。
我在池塘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的脸,一张年轻的、青春活力的脸,两颊透着跑跳过后的红晕,额头上有些细汗——这是正值豆蔻年华的莫夫人,果然是很可爱美丽的。
院中的花草色彩斑斓,满地落英缤纷,鸟鸣声婉转,悦耳动听,令人心旷神怡,我也感受到了她的轻松和快乐,只觉心中畅意。她与几个女孩玩闹,欢笑声不绝于耳。
我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然而心绪却随着她们的欢乐而波动,甚至于我能在平静的同时也保持着与她一样的情绪,仿佛身体和脑子是两个接收系统,这令我有些惊奇。
这时她忽然停了一下,女孩们忙问怎么了。她摇摇头,说忽然觉得心里有点惊讶,她轻轻捶了锤胸,然后摆了摆头继续和小女孩们玩起来。我大骇,然而极力让自己的心绪保持平稳,她没再察觉什么异样。
我脑子乱得厉害,这秘术究竟是回到那人的记忆里,还是回到过去?既然是与他人的心绪和感知相连,那人便可能也同时察觉到我的心绪。
回到过去,这究竟是多么骇人的一门秘术,要是我能用心绪操控那人的行为举止……我不敢再想,世间怎么会有这么一门秘术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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