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身体没有大碍,只因天道反噬,修为倒退,这才睡了几日,他一醒来,压了几天的事也随之找上门。
叶天问与叶轻眉皆坐在范闲身侧,一左一右,似成包围之势。
范闲一手支颐,斜靠着木桌,神情恹恹,全然失了往日的精神气。
修仙界以实力为尊,范闲修为远高于叶天问,纵使范闲年纪比他小,叶天问言行间也多了几分恭敬,“范长老,我有许多疑问,想请你为我解答。”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容笙的摄魂术我确实能解。我曾习得一门剑法,名为诛邪,能够克制容笙的摄魂术,只断傀儡丝,而不伤其人。”
父女二人面露喜色。
“但是,”范闲神色郑重,继续道,“仅限于容笙动用傀儡之时,且那傀儡须得在我眼前,我才能察觉异常,至于那些潜伏在宗门内,未有动作的傀儡,抱歉,爱莫能助。”
喜色退散,忧虑又上眉梢。
叶天问斟酌须臾,问道:“还有一事,关于你的修为......以及,你为何不杀容笙?”
“若我说,不是我不想杀,而是杀不了,你们信吗?”
范闲看向叶天问、叶轻眉,眼神深邃。
叶轻眉不假思索,肯定回答:“我信。”
范闲唇边扬起一抹笑,讥讽转瞬即逝,方才的犀利又转成慵懒,他遥望云雾缭绕的山峰,即将开败的繁花,漫不经心反问:“你从前不是最怕我倒戈么?怎地到了今日,如此轻易信我了?”
“人心可以伪装,但剑意作不得假。你当日挥出的两剑,其中裹挟着对魔族的无尽杀意,所以,我信。”宛如血海深仇。叶轻眉在心底暗暗补了后半句。
范闲听了,只勉强笑笑。
叶天问不答反问,“杀不了是指,你始终不能对容笙动手么?”
“不,只是时机未到,终有一日,我必亲自手刃......”仇人。
范闲眸底翻滚着无边恨意。
“至于我的修为,我的来历,无可奉告。我只能向你们保证,我不会做出任何危害玄天宗的事。”
“有你这句话,足矣。范长老,来日大战,还望你出手相助。”说罢,叶天问朝范闲拱手作揖。
范闲没躲,坦然受了这礼,“我会的。”
“话已说完,宗内还有事要忙,先行告辞。”
范闲面向叶天问、叶轻眉,略一颔首,以作道别。
“掌门,叶师姐。”
陈萍萍与二人打过招呼,随后进了屋,坐在范闲身边。
屋内沉寂良久。
终究还是范闲先开了口:“想问什么,问吧。”
“陈长老,是何人?”
“一位故人。”
故人?陈萍萍一直在等待,等范闲提及过去,而今终于等到,他的心情却并不美妙。能让范闲如此记挂的故人,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仅仅是故人,还是,范闲钟情之人?
陈萍萍眉心深锁,不悦尽数流露。范闲见了,颇感无奈。
既是故人,也是眼前人啊。可这话,他说不得。
范闲自身也在适应,一朝得知,自小养大的小团子,竟是往日的心上人,着实有些......骇人。
“别多想,有些事我如今无法告知于你,但你,一定是我心中最最重要的人,”范闲伸手,将陈萍萍额上碎发撩到耳后,温柔笑着,“你一定记着,若你没了,我必然......会随你同去的,你要好好活着。”
陈萍萍见不得范闲这副悲恸的模样,他上前一步,把人搂入怀中,“只愿君心似我心。”
大梦一场,过往片段侵入脑海,搅得范闲浑身都疼。此刻窝进温热的怀抱,脆弱悄然泄出。他把身体的重量悉数交与陈萍萍,合上双眸。就一霎,容他软弱少顷。
找回记忆以后,范闲明白了很多事。
那年离开宗门,走之前,他告诉陈长老,待他回去,有一件大事要说。那件大事,便是剖白心意。可惜,没来得及。
当年,他正好十八。
十八岁的他,心思单纯得就如今日的陈萍萍,只知刻苦练剑,期盼有朝一日,可以杀尽魔族,守护宗门。
只不过,陈萍萍比他好一些,起码心眼不少。
若他当初能够看穿陈萍萍笑靥底下深藏的忧愁与苦闷,或许,事情会变得不一样?
天真烂漫的范闲跟随死去的陈长老,长眠地下。
他一路探查,察觉到李云潜的不妥之处,意识到留在玄天宗不便于追查真相,于是自废修为,请求离宗,后来日夜勤勉,自创剑术,耗费两百年,总算修炼至渡劫期。
回想与叶轻眉初见所言,倒也并非作假,他确是一介散修。
修真界也好,人间也罢,没有任何关于范闲的痕迹。自当如此。因为他来自一百年后。一百年前的修仙界,不存在范闲这个人。
“我从未没与你提过吧,我那套剑法的名字,”范闲自顾自说着,“那套剑法,名为断渊。深陷泥潭,一剑断之,纵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所以我不愿教你,这种剑法,还是不懂为好。”
陈萍萍淡淡回应:“嗯。”
这一世,有我在,深渊魔窟,我来赴,泥潭浑水,我来趟,你只需要,好好活着。
范闲上一世有个小名,叫安之。
陈长老嗓音富有磁性,喊他小名时,范闲总觉得,比旁人喊得有味道多了。可能情人眼里出西施吧,他就愿意听陈长老这般叫他。
陈长老逝去之后,无人再叫他安之。他不认这名。
故人不再,何以能安。
陈长老受过的苦,他会一一讨还。那些伤他辱他的人,他会一一清算。
天道阻拦又如何?范闲越过陈萍萍,把目光投向天际,阴郁凝聚,久久未散。若天要阻我,我便翻了这天。
天边雷声大作,似是警告。
范闲收回眼神,神色稍霁,嘴唇弯起,“好啦,谢谢萍萍,我好多了。”
明日事,明日愁。
而今嘛,好好享受陈长老认他做哥哥的时刻。
陈长老惯爱拿辈分压他,总说他没大没小,也不许他喊“萍萍”,如今可好,陈长老主动喊他“范哥哥”,还喊了八年,想想真是,心情顿时好多了。
范闲笑得狡黠,倒恢复成陈萍萍熟识的模样,纵使陈萍萍看出范闲心中似是藏着坏主意,也没有追究。
范哥哥,就该活得如快意的风,来去自由,不受束缚,而不是背负累累重任,艰难前行。
陈萍萍放下心来,露出明媚的笑。
落在范闲眼里,似开败的繁花重回盛放时刻,姹紫嫣红,春色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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