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判决之时

看着卡特尔夫人遣散仆众以后,艾伦把卡特尔一家赶到地下室关起来,自己盘踞在厨房里,大吃大嚼了一顿,继续研究剖杀M.P.的计划。

艾伦的身体进一步发生异化。现在,他全身的骨头都消失了,只剩了一个脑袋连着手脚变成的黏滑触手,整个人滑稽地摊伏在地上,动弹不得。如果那时有人进来看到他,必定会被他的样子吓坏。他的记忆也进一步变得混沌,即便他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保持清醒,有时候刚从睡梦中醒来,他并不清楚自己是谁,在什么地方……唯有仇恨,依然如新伤一样清晰。

布局的间隙里,艾伦用“游魂”送过几次食物到地下室,卡特尔的妻女,还有他六十多岁的老母亲,瞬然从安全优渥的上层阶级跌落至此,对她们自身的处境和将要面临的命运唯有恐惧。那位趾高气昂的大小姐,希尔贝特,在屈辱地吃了两天艾伦送的难以下咽的食物以后,第三天终于精神崩溃,她不顾艾伦的警告,大喊大叫着要冲出地下室,艾伦被她吵得头疼,触手将她勒起来意图杀死,却被其他人又哭又喊的叫嚷恳求唤回理智。

“她知道错了!她已经知道错了!!我求您,求求您……放过她吧!!”卡特尔夫人哭嚎着,绝望又心碎地恳求。她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抓着挣扎的希尔贝特,如抓一块海上的浮木。

艾伦松开触手,将人扔到地上。卡特尔夫人几乎是爬到她大女儿的身边,希尔贝特呛咳着,同样泪流满面,一面呜呜哭泣着,一面问责她的母亲,“都是因为您,因为您的善心,害我们沦落至此!”

卡特尔太太因此怔一怔,同样崩溃了,她抽泣着,终于忍不住向空气里看不见的艾伦嚎啕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们没有,从来没有伤害过您啊!”

她的表情带着强烈的愤怒与恨意,深深触动了艾伦,“……没有吗?”艾伦不动声色地说着,看不见的触手勾拿起她已经满是脏污灰尘的华服花边,盯着她因恐惧瑟瑟发抖的脸,“好漂亮的衣服……这样一件衣服,需要裁缝费多少心力,您只要用钱就可以买下它……我父亲是替您赚钱的,他的尸骨铺在铁路下……我的母亲,她也像您一样善良温柔……”

艾伦说着,“游魂”快速从地下室离开。他感到自己胸口如爆竹般炸开的仇恨火焰,生怕自己再呆一秒,就会忍不住杀了她们,即便前一分钟,他还在同情她们的处境,为她们感到可怜。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苏珊已经从其他人的记忆里经历过一遍,但在艾伦的感受里,这样孤注一掷的失败尤其使人愤怒不甘!艾伦被阿尔文的银流逼迫得退逃到地下室,看见被他本体的样子吓得惊叫的卡特尔一家,剧烈的仇恨再次漫溢上他的心头。她们即将得救,杀死她们亲人的恶魔即将被绳之以法!而艾伦却失去了一切——不公平!这样太不公平了!!

艾伦的意志不肯就此屈服,他实在不能甘心,不能甘心就这样接受失败。当他忍受着剧痛将自身分割时,与他共感的苏珊,意识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那是比她原本想象的凌迟更加残忍、痛苦的折磨!!苏珊体验着那一次次的断肢,精神开始不稳。她感到有一些滑腻腻的眼珠在皮肤下涌动,其中一颗自左脸破出,眼睑掀开充满死感的眼珠!!

当艾伦终于将自身分割到极限的时候,他也终于发现了一条生机!即是阿尔文的银流同样延展到了极限,不能再动弹,但自己却还有余力,可以杀人!!

是最初断舍在客厅里的那条触手!苏珊反应过来,不禁全身颤抖着,毛骨悚然!!穆没有经过客厅,所以没来得及处理掉它!!

那条透明的触手埋伏在客厅里,此时正抓住入侵的娜嘉尔,用最利落的速度将她开膛破肚!!

“次元恶魔正把它的身体当作诱饵……”苏珊回想起娜嘉尔告诉卢西安的话……原来是这样!!只有娜嘉尔的嗅觉能发现它的存在,这是艾伦对娜嘉尔下手的缘由!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在阿尔文控制住艾伦之后,他依然有余力可以和自己对话,还差点杀死了卢西安!!

苏珊此刻共感到艾伦强烈的杀戮意愿,也正是在此时,艾伦注意到了房子里新进来的人,还有站在房子外面观望的格林小姐!!

格林小姐……

碎裂声……艾伦依靠着仇恨和不甘凝成的形象,终于在看到格林小姐的一瞬四分五裂。也是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具体的自己——那个手上沾满鲜血,已经一无所有的孩子。他找不到自己的仇人,放任自己被无的放矢的仇恨吞噬,放任自己被不甘撕成碎片。

而格林小姐说:“我会帮你”,一旦想到她说那句话时坚定认真的表情,眼泪快速地浸润了他的眼眶。

“格林小姐——”

“我想见您……”

“我想问您……”

“我想请求您的帮忙……”

……

苏珊共感着艾伦震荡的疲倦与迷茫,共感着他看着自己心生的期望,终于明白了他要自己来这里的意图!不是为了脱身,从来就不是为了依靠自己脱身……

此时她闭上魔眼,切断与艾伦意识的共鸣,眼泪不断自眶里落下。捂着她眼睛的穆,感到手上的湿热,惊讶地松开手,看向阿尔文那颗淡蓝色的眼球。

“……你还好吗,苏西?”阿尔文语调平静地问她,在她和穆的视角里,苏西打开魔眼才只过了一瞬。

“……您已经看过了吗,格林小姐?”艾伦羞怯又有些迫不及待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苏珊耳边,却不是从银茧里发出来的,依然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

苏珊点点头睁开眼,眼泪更加泛滥,她几乎看不见眼前了,“看过了,我都已经看过了,艾伦。”她张口,纵使强忍着,声音依旧哽咽。

“……抱歉,我没有多少美好的回忆……”艾伦的声音里有无奈的歉意,他说着停顿了一会儿,继而有些愉快地问她:“那您也知道我接下来的计划了是不是?”

“你打算先杀死卡特尔的大女儿,再用剩下的人命做要挟,迫使阿尔文放手,”苏珊抑制着情绪,勉强说着,眼泪依然止不住,不断在下巴上积聚着滴落,“然后,你会用获得自由的核心,操纵次元之手瞬间穿越回市政厅,杀死M.P.。”

“是这样的,”艾伦有些骄傲地轻笑了一声,“这样的话,就算是阿尔文,也为难了……”

穆因为苏珊的话,放下卢西安,瞬间警觉地跨越到卡特尔家人的银茧附近。阿尔文却只缩一缩瞳孔,眼球注望着苏珊,并不出声。

“但我可以这样做吗?”艾伦此时的声音又低下来,显出无限的消沉与不自信,

“……卡特尔的家人是不是无辜的?我可以为了自己的复仇,杀死她们吗?尤其是卡特尔夫人,她还救过我……我弄不明白……”他苦恼着,简直语无伦次,“我只是,心里有很多的仇恨……我恨她们,恨所有人,但我已经没办法自己判断,格林小姐……这真的是我自己的感受吗?还是,就像您先前说的那样,我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了呢?……”

苏珊的意识虽然已从艾伦的记忆里抽离,但此时此刻,艾伦的这些话,依然像是发自她肺腑一般,他已经做到了这种程度,为了复仇不惜把自己撕成四十多块,却因为卡特尔夫人的一点点善意而动摇……苏珊百分之百地理解,也因这理解收紧下颌,感到了一阵心脏被揉碎般的痛苦与可怜。

“……所以,您可以告诉我吗?”

艾伦的声音如此固执,如此真心到简直有些小心翼翼,他是那样地信任苏珊,又是那样迫切地,想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是。”她再一次点头,两手捂着脸,抽噎着,泣不成声,“她们……她们是无辜的,你可以放过她们。”

她听见自己,在用自己的言语,判处艾伦死刑。

“是这样吗……”艾伦喃喃着,一瞬有些失魂。半晌,隐藏在银茧中的核心深深地,疲惫地松了口气,出声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几乎是同时,阿尔文所有的银流瞬间解绑,将满是鲜血的艾伦残肢洒满酒窖,朝着核心的方位奔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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