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神棍

雨夜,竹叶簌簌而落,静得连几只虫鸣都听得出来的密林忽然刮起了一阵风。

泥路上的小坑盛满了雨水,正泛着涟漪,震动越来越强烈,涟漪也就浪动得越厉害。

一片竹叶还飘在水坑上方,待要落下时一匹马将它撞开,马蹄踩进水坑搅得浑浊,往四周溅去污水。

这匹马刚离开没多久,紧接又是一队人马同时赶上来,方才满水的小坑已经仅剩一些浑水了。

在一个岔路口,从四处窜出一群黑衣人,以凌厉之速杀得这队人马措手不及,助徐遗一路畅行无阻。

一座名叫隅江的城邑渐露出轮廓,赵眄给徐遗送来消息说许云程的行踪就在此地。

离隅江越接近,徐遗的心也跳得激动,以至于忽略了脚下情形。前方道路急转直下,还有个弯道,徐遗来不及调转,直直飞了出去,连人带马摔下了山崖。

徐遗庆幸自己命大,只是摔折了腿,骑的马不知摔去了哪儿,只好捡来木棍当拐杖,好在这一摔摔在了隅江脚下。

隅江坊市最热闹的地方终日络绎不绝,诸色杂货、夜市、酒肆、茶坊都聚在一处。小铺商贩每日心照不宣的占好自己的位子,极少争抢过,不过从今日开始来了个专给人看手相的方士。

且看招牌上写善观手相,善解姻缘、财运、官运等。末了还又强调一句:只看手心有痣者。

“真是怪啊,我活这么大第一次见给让人看相还挑拣上了。”邻近许云程的摊主槽了一句,拍拍他怂恿道,“小兄弟,要不你去试试?”

许云程来时一眼就认出那方士是徐遗,光是瞧背影就再熟悉不过,他下意识握紧了右手,拒绝:“我不去,我手心又没痣。”

视线虽不在徐遗身上打转,可耳朵却时刻听着那边的动静。

“算命的,你给我看看。”一个绿衣男子坐下摊开手,不怀好意地看着徐遗。

徐遗见他手心无痣,说:“抱歉,我只看手心有痣的人。”

“唷,他没有,来看看我的。”随行的另一黑衣男子坐下,将手递了过去,他手心有痣不假,但和许云程的相去甚远,且又大又黑很难看。

徐遗还是硬着头皮问:“你有什么想问的?”

黑衣男子:“你觉得我这手相怎么样,是好还是坏啊?”

徐遗思索一番,说得一本正经:“命理无法仅用好坏来囊括,这得结合诸多内外因来看,显然你的内外因很复杂。”

两个男子对视了一眼,黑衣男子又说:“那就先瞧瞧财运,我什么时候能赚上大钱?”

徐遗打量起此人着装,外衣是旧的,缝线处还打了补丁,而内里紧贴脖子的地方脏了一圈。手指粗糙,还有些许伤痕,看来是长期干累活,便判断此人无多少钱财。他问:“你靠什么维持生计,身上可有一技之长?”

黑衣男子想也不想,即答:“四处做活,有钱就赚,要是有个手艺,我就躺着数钱了。”

“那便是了。”徐遗有模有样地点头,眼珠一转,“之前你的财运尚可,但你这相又是易散财的相,没有个一技之长做依托,什么都干,这财运自然握不住。”

黑衣男子听得半信半疑,追问:“那我要怎么才能握住?”

徐遗说得有些忐忑:“自是……好好学艺,踏实挣钱,财源自来。”

许云程听见,露出一笑,视线不知不觉朝徐遗望去,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从哪儿学来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黑衣男子显然不喜欢这个回答,改口:“瞧瞧官运!”

徐遗想到他这样,书应是读得少,便言:“读书习字不太适合你,所以官运浅。”

黑衣男子再问:“那姻缘呢,前两个都不怎么样,这个总得好点了吧。”

徐遗面露难色:“你这既把握不住财运,官运也无,再好的姻缘也会从你身边溜走。”

徐遗一言,激起黑子男子的怒火,他本就不带着看手相的目的,正巧这个回答给了他找茬的机会。

许云程身旁那位摊主看得津津有味,见那两人要对徐遗动手,嘴里叹道:“这下他可有得倒霉了。”

许云程一时没忍住站了起来,问:“为什么这么说?”

“那两人是这里有名的混混,黑衣服的叫庞武,绿衣服的叫严方海。以前这条街上的人都被他们那一伙人欺负过,后来官府关了一阵子,也就消停几年。没想到出来后死性不改,专逮着外乡人闹事,他们应该是看那人文弱书生好欺负罢了。”

眼看庞武二人撕扯下徐遗的招牌,故意聚起人:“大伙都来看看啊,这个人就是个骗钱的神棍,今天我们兄弟二人就要替天行道,替各位做好事了!”

不料人群中有异议:“快得了吧,人家生意做得好好的,你们非要找人麻烦,更何况他也没说错啊。”

“是啊!”

严方海反驳:“我说你们个个胳膊肘往外拐呢,我们哥俩舍身取义替你们试出来他是个骗子,反倒替他说话。”

庞武抬手一把掀了徐遗的摊子,倚靠在桌边的拐杖没了支撑倒在地上,徐遗正要去捡,严方海抓住他,得意道:“还想跑?我看你往哪跑,诶疼疼疼……”

严方海哀嚎一声,庞武见状,看见徐遗跌在地上,有一人不知从哪窜进来的,正一掌擒住伙伴的手。

庞武毫不退缩,心想二打一还不容易,一个后撤步再朝许云程扑过去,许云程面不改色台脚重重踹开,庞武便飞出了人群。

严方海神情痛苦:“你谁啊?”

“你们要是觉得他招摇撞骗就扭送到官府,何必在此对人大打出手。”

徐遗呼吸一滞,目光锁在此人身上。这声音,虽然是刻意压低嗓子发出的,但依稀捕捉到一丝熟悉。

徐遗抗议:“我不要去官府。”

许云程歪头语塞,脸上挂着无奈的笑。

人群又生议论:“不去官府,是不是心虚了?”

“不会真是个骗子吧?”

“我觉得他和庞武他们是一伙的,现在骗术的花样还真是多啊。”

徐遗站不起来,便慢慢撑着身子朝许云程的右手一再凑近,抬手要摆正对方的手心看看有无痣,还没看清呢,就有人将他扯开。

“果然是个骗子!”

“腿都伤成这样了还偷呢?”

“说不定是演的呢。”

徐遗面色惨白的被人扣在地上,腿上的伤势更重了,额头滑下大颗汗珠。许云程眼中流露出心疼,遮也遮不住,手一松想要相扶,严方海乘机跑了。

两人这一望,徐遗认定眼前这个卖花郎就是他的阿程。

“我认得他。”

许云程避开视线,对众人说:“……他没有要偷我的钱,都散了吧。”

“我认得你。”徐遗这轻声里,夹杂着许多委屈。

“你认错人了。”

徐遗眼巴巴的模样许云程禁不起再瞧一眼,回到自己的摊子前沉默收拾。

隔壁摊主好奇:“你怎么提前收摊了?”

许云程没有回答,他就把自己的摊子的物什搬过去,高兴道:“既然你不用了,我就拿来放东西了啊。”

而徐遗的眼睛像是长在许云程身上似的,杵着拐杖亦步亦趋跟了上去。许云程背着花篓脚步徐缓,一再改了回家的路线,专往行人少的街道去,因此所费时间也比来时多了一倍。

到家后许云程也没有立刻关门,放下花篓在院中等着。面对敞开的院门,徐遗突然不敢进去了,身子就靠在门框上等人开口。

许云程余光锁定徐遗的双脚,心情有些不愉快:“跟了这么久,怎么又不进来了?”

徐遗仍是委屈:“你不认我。”

许云程转移话题:“是那个狗皇帝派你来的?”

“只有我自己,你为什么不认我?”

“没有听清吗,你认错人了。”

“阿程,你的面貌可以随意改变,但是你的眼睛永远骗不了我。”徐遗抬手点了点自己耳朵,“你鬓边戴的花,是芍药。”

徐遗的话猝不及防地撞破许云程刚砌好围墙,在他满是伤痕的心间游荡,严丝合缝地包裹修补。

许云程摘下这朵伴了多日的芍药,睹物思人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所以……你还认不认我……”徐遗踉跄了一步,唇齿微张,话未尽落,倒在了这些天积累的病痛里。

“盈之!”

徐遗额头烫极了,身上带伤又淋雨,当晚就起了高烧,说了整晚胡话,却句句不离许云程这个名字。

许云程为他接好了骨折的腿,在床前照料直至退烧,第二日黄昏床上人才悠悠转醒。

醒来就抓着许云程的手不放,出口第一句还是:“为什么不认我?”

当真装了满腔委屈。

许云程反握回去,安慰:“认,怎会不认你呢。”

徐遗追问:“是一时还是一世?”

许云程摩梭着徐遗冰凉的手,在骨节上落下轻吻:“你说多久就多久。”

故此,徐遗的眉头放松下来,乐滋滋地摆弄对方的手,忽又攒眉问:“痣呢?”

许云程:“点了。”

徐遗想了一会儿,下床找起什么,回到许云程身前时手中捻着一支蘸墨的笔。他用笔在许云程手心重新点上一颗痣,位置分毫不差。

许云程好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徐遗认真对上他的眼:“第一次认出你就是靠这颗痣,它对我很重要。”

二人陷入缱绻的对视中多时,许云程蓦地记起,将徐遗往床上按:“好好歇着,不许动。”说完,在一旁为人煎药了。

看着手边摞得老高的药,又是治风寒,又是治腿骨损伤的,许云程悬心又怄气:“腿伤了也不知道先治,着风寒了也稀里糊涂的,若是我今日不在,又要挨人一顿揍。”

“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许云程鼻尖发酸,撇过头去,他知道徐遗在看着他,一直以来是他还不够奋勇,遭逢颠簸,便怕与之相视。

徐遗没等来下文,心跟着许云程忙上忙下,浑然不觉自己眼眶湿润。

幸好,幸好,没有失去过他。

“阿程,你看看我。”

许云程停下走过去,伸手为徐遗擦去眼泪,哄着:“我没有不理你,我看见你了。”

“阿程,我冷。”

许云程为他移来炭盆,可徐遗仍觉不够暖,伸手要抱抱,就在许云程递手来的那刻,徐遗一把捉住人往怀里带。

许云程没料到,一个重心不稳摔在徐遗身上,当他手快撑在两边,没把徐遗压疼。

徐遗不说话,手掌托着许云程的大腿让人跨坐着,蹭在颈窝拥紧了他,重复那句:“……我很想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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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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