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
树影摇曳，伴随着那一声轻哼，不远处的黑暗里突然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程钰皱眉，分不清是敌是友。
他沉默地将视线转向地下的匕首，刚才那一下他看在眼里，一个普通人不能有如此快的速度和反应能力，更不可能让厉鬼惧怕。
“啪。”
似乎是手电筒打开的声音，伴随着这一声，不远处突然闪过一抹璀璨的亮光。
程钰下意识用手捂住眼睛，反应过来后才慢慢放下手掌，盯着动作传来的地方。
不远处的黑暗里缓缓走来一个少年，那少年一身盘扣新中式，料子似水墨版白灰晕染，上面隐约绣着几颗竹子，下身搭了一条黑色直筒西裤，颇有些儒雅的意味。
而在他身后大片孤魂野鬼宛如潮水一般，争先恐后涌出，但又似乎畏惧少年，只敢拥挤着，推搡着，与少年保持一定的距离。
阴气缭绕，周围刮起阵阵阴风，吹起少年腰间的丝带，他一手晃着手电筒，一手插在兜里，不急不缓向前走。
注意到程钰后，少年脚步一顿，微微颔首，略微诧异的盯着程钰：“嗯？你身上有灵气，是妖是人？”
“……”
程钰没回话，反而看了一眼他身后那群铺天盖地的鬼魂。
那些鬼魂身体呈半透明，整体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阴气，看起来并不像是厉鬼，似乎只是普通的鬼魂。
普通的鬼魂吗？
他隐约记得，中元节鬼门大开，会有“仙职”专门负责疏散鬼怪，如果至今风俗未变的话，那么这个事情应该是由无常负责的。
难道这个人是……无常吗？
通常来说，一个地域的秩序由一个守护神管理，守护神向下点化选拔的人妖鬼统称为“仙。”
与网络小说当中所说的成仙不同，在这个时代，没有逍遥自在，也没有什么法力无边，被赋予“仙”的称号，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负责五行轮回灵气运转等等。
而“无常”这个称号不带指固定的鬼，就和程序员一样，是一种职位的统称罢了。
“不是我说……”正思考之际，那名少年已经缓慢走到程钰面前，漫不经心的拔起地上插着的匕首，然后有些好奇的打量程钰：“你不会吓傻了吧？”
“……”
程钰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他一个小小的堕神，记忆缺失，连做了什么，得罪了什么都不知道，可不想和这些所谓的“仙职”混到一块，万一遇到什么麻烦，可是手无寸铁之力。
他不知道到了几辈子的霉，竟能一连串碰上这么多糟心事，虽说心里有些抵触但面上他还是维持着那副平易近人的姿态。
程钰十分自然勾起一抹格式化的微笑，声音平和且礼貌：“虽然不该这么说，但你的出场方式属实特别。”
“是吗？”少年斜眼瞥了一下身后，随后毫不在意的耸耸肩：“反正正常人又看不到。”
“啊！”
正说话间猝不及防的，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紧接着便传来了若有若无的阴气波动。
听到那声惨叫后，少年眉头微皱，程钰同样感受到了什么，向着远处看去。
那厉鬼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利用逃跑的间隙，攻击了其余人？
太奇怪了。
正常生物在遇到危险的第一时刻，第一反应应该是逃跑，而不是趁机去攻击其他生物，况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会如此准确无误找到攻击目标？
“哼。”少年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轻哼一声，突然将视线转向了屋内瑟瑟发抖的喜服女人，语气中似乎有些玩味：“真是贪心啊，朋友。”
这话说的十分无厘头，但听到这话，原本蜷缩在角落的喜服女人瞳孔骤缩，几乎下意识哑着嗓子反驳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嗷～”少年对此也不在乎，只是故意拖长了音调，谁知那女人竟然更加惶恐，眼神警惕的仿佛能将对方戳出个窟窿。
程钰回神，默默感受着凝重的气氛，虽然有些不知就里，但他也不打算多问，谁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脾气。
他像没听到一样，仍旧就维持着那副不失礼貌的微笑，心里却在盘算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开溜。
如果不是怕这里真的变成鬼街影响生意，他才懒得管这点破烂事，现在竟然有了该管事的人，那么他这个无辜的生意人就该回去睡觉了。
想法很美好，只是还没等踏出第一步，程钰就突然之间感受到了什么，他抬头望向少年，却好巧不巧对上少年似笑非笑的表情。
一种不好的感觉瞬间油然而生。
程钰还来不及反应，那少年轻笑了一声，突然向前迈出一步，动作迅速，十分自然的将一块不知名的东西塞到了程钰的手里。
指间瞬间传来异物感，裹挟着冰凉刺骨的力量，却不像那厉鬼一般粘腻阴森，反而多了些冷冽和一种奇怪的威压。
紧接着，那少年的声音便传来过来：“先帮我保管一下吧。”
语毕，也不管程钰有没有同意，那少年直接撒手，整个人宛如一阵风一样窜了出去，强劲的灵力在风中呼呼作响，仅刹那间便冲向了远方。
“……”
程钰一时间有些懵，他沉默的看着手上的东西，那是一块看不出什么材质的白色玉佩，通体冰凉，玉佩的正中央雕刻着一个硬币大小的骷髅头，那骷髅头看起来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能走出来一般。
这是？
程钰看着眼前这块烫手山芋，还未等做出反应，周围阴风阵阵，只见那原本拥挤在不远处的孤魂厉鬼，竟纷纷向前挤了几步。
程钰吓了一跳，原本拿符的手指再一次捏紧。
那些鬼魂拥挤着，推搡着，飘飘然挪到了距离程钰不过半米的位置却又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一样，不敢再上前一步。
“……”
程钰看了眼那些的鬼怪，又将视线放到了那块白色玉佩上，他好像明白了这块玉佩的用途，这似乎是用来引导普通鬼魂的法器。
这东西在哪，鬼就跟到哪。
无常标配？
程钰捏着手里那块冰凉的东西，不知怎么的，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在他仅存的记忆当中，并没有关于这东西的记忆，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东西似乎有些奇怪，但具体奇怪在哪里，他不知道。
脑子里空白一片，程钰垂眸，干脆不想了。
其实对于记忆这种东西，程钰算不上执念，甚至心里会有些抵触，他不清楚那种无端的情绪从何而来，但想来那些日子应该并不好过。
他这个人随性惯了，人有必要和自己过不去吗？
收回视线，程钰直接无视的身后那群熙熙攘攘的孤魂野鬼，再一次将视线转向了屋内，看了眼被自己踹的稀烂的门，他沉默片刻，总觉得踹门之后不说些什么不太好。
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当中，程钰低头看着那具形状惨烈的男尸，脖颈的断口处仍然汩汩的冒出鲜血，显然死的不能在死了。
可是他还没等说话，那喜服女人突然应激一般连滚带爬冲出来，踉踉跄跄挡在了男尸面前，双手张开，形成一个保护圈 ，语气不善：“你！你要干什么！”
程钰低头看她，这女人跑的急，身上原本干净漂亮的中式喜服也染上了灰尘，皱巴巴的，她无视地上那摊血泊，跪坐在地上，眼神当中满是警惕决绝。
虽然呈现出这样的保护姿态，那女人身上还在止不住的颤抖，程钰能感到对方此时的恐惧，对方恐惧的本源，是他。
“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见对方害怕，程钰贴心的勾起柔和的微笑，看起来人畜无害。
面对这样的变化，那女人正愣片刻，随即用狐疑的眼神看向程钰。
或许是程钰的外表看起来实在没有恶意，半晌，那女人才压着嗓子开口，语气中带着试探：“你……你是真道士？”
程钰点点头，不清楚对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听到他的话，女人的眼神里突然流露出似失望又似了然的表情，沉默半晌，那女人才再次开口，声音有些小心翼翼：“那……这条街还有其他道士吗？”
似乎是怕自己的话说的不够清楚，那女人又补充道：“我说的是，真道士。”
程钰看了女人一眼，实在不明白这样的情形下，对方怎么能这么执着于这个问题？
不过，同行与同行之间的秘密底细还是不能传出去的为好，于是他并没有回答女人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很在乎这个？”
“……”
闻言，那女人抿唇，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不等女人再一次开口，一阵灵力波动闪过，那来去匆匆的少年已经架着那是雾非雾厉鬼缓步走来。
少年缓慢走近，一手架着那鬼，一手晃着手电，对着屋内的女人随意开口：“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还要学人家养小鬼。”
这样说着，他顿了顿继续道：“究竟是什么逆天的愿望？需要你献祭这么多人达成啊？”
小鬼？献祭？
听着这两个熟悉的名词，程钰好像想到了什么。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那只厉鬼竟然没有逃跑，反而去攻击他人了。
喜字。
这对小情侣在挨家挨户都贴了喜字，而那喜字上面残存阴气，最初，他认为这阴气是想要招其他孤魂野鬼，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这样。
如果没记错，他就是在触碰喜字的时候被那鬼盯上，或许那喜字不是为了招孤魂野鬼，而是为了吸引那厉鬼。
许多人在为了实现不切实际的愿望时，会选择各种剑走偏锋的窍门。
养小鬼算是其中一种，与鬼达成某种协，以献祭生肉灵魂甚至活人等方式供养。
所以贴喜字的目的，是为了让小鬼知道这些是他的“祭品”。
所以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为了达成愿望？
程钰再一次把视线放在了女人身上，被那少年戳中心事，那女人脸色变了又变，身体颤抖的幅度更加大了，但饶是如此，她仍然用手死死护着的那具倒在地上的尸体，像是害怕别人做些什么。
好奇怪的反应。
那少年撇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轻嗤一声：“连你的丈夫都没放过？真狠心啊。”
听闻此言，女人身子一僵，似乎愣住了，几秒钟后，那女人才反应过来，努了努嘴唇，将头微微低下，轻声开口：“是……”
说着说着，女人声音更轻了：“是我……杀了我的丈夫。”
“……”
程钰默不作声的看着这一幕，不知道究竟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女人说出这个结果之后，似乎不像之前那般惧怕和警惕。
反而有一种大石头终于落地的……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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