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序手臂搭在孟晚舟肩上的触感,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像一枚无形的烙印。即使在座位上,隔着校服,那种带着占有意味的温度似乎也挥之不去。
孟晚舟能感觉到自己耳根持续发烫,做题时笔尖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不敢看沈怀序,也不敢看李静的方向,仿佛自己窃取了一件本不属于自己的珍宝,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
沈怀序,则像一只偷腥成功的猫,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压不下去的、餍足的笑意。他心情好得明显,连顾野都忍不住凑过来低声问:“序哥,捡钱了?笑这么荡漾。”
沈怀序神秘地眨眨眼,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旁边那个几乎要把头埋进书本里的身影:“比捡钱高兴。”
这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氛围,在第二天被一则通知打破了。
班主任李老师站在讲台上,宣布了下周学校将举办秋季校园文化艺术节的消息,要求每个班至少出一个集体节目。
李老师环视教室,目光在几个文艺骨干身上停留片刻:
“大家可以自由组队,形式不限,唱歌、跳舞、话剧、乐器演奏都可以,周五之前把节目形式和参与人员报给文艺委员。”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对于高二学生来说,这是考前难得的放松机会,也是展示自我的舞台。
讨论声、提议声此起彼伏。
“咱们班搞个合唱吧?简单,参与度高!”
“合唱太老土了,不如搞个街舞!”
“话剧怎么样?演《雷雨》片段?”
沈怀序用笔帽轻轻捅了捅孟晚舟的胳膊,压低声音:
“哎,你想参加吗?”
孟晚舟几乎是立刻摇了摇头,身体几不可查地往墙壁方向缩了缩,像是要避开这突如其来的集体喧嚣。
舞台、灯光、众人的目光……这些词汇与他绝缘,甚至带着一种本能的恐惧。
沈怀序撇撇嘴:“我不太想,每年都是老一套,没意思。”
嘴上这么说,目光却在教室里逡巡,像是在评估着什么。
最终,在文艺委员和组织委员的协调下,班里决定排演一个融合了朗诵与情景表演的节目,主题是“青春与梦想”。
需要几名主演,几名朗诵者,以及负责背景板和简单道具的美工。
“主演谁愿意报名?”
“朗诵的这里登记一下!”
“美工!需要会画画的同学!谁有美术功底?”
当“美工”和“会画画”这几个字眼被喊出来时,沈怀序的眼睛瞬间亮了。他猛地转头,看向孟晚舟。
孟晚舟正低头看着桌面,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对周围的招募充耳不闻。
沈怀序提高声音,几乎是喊给他听的:“美工!孟晚舟,你可以啊!你画得那么好!”
这一嗓子,把周围几个同学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包括正在登记名单的文艺委员。
孟晚舟的身体彻底僵住了。他抬起头,看向沈怀序,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被出卖的愠怒。他拼命用眼神示意沈怀序闭嘴。
文艺委员眼睛一亮,看向孟晚舟:“对啊!孟晚舟同学,我记得你画画很好,这次背景板和道具就拜托你了,行吗?不需要你上台,就在幕后画就行!”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孟晚舟身上,有好奇,有期待,也有李静那种带着鼓励的善意注视。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了火上,脸颊迅速烧了起来,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想拒绝,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怀序抢在他前面,一口替他答应下来,还拍了拍胸脯:“他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保证完成任务!”
“沈怀序!”
孟晚舟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带着压抑的怒火。
“就这么定了啊!”
文艺委员高兴地在名单上记下一笔,转身去忙别的了。
周围的人也逐渐散去,讨论着各自的任务。
课间,孟晚舟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看也没看沈怀序一眼,径直走出了教室。
沈怀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也跟了出去。他在楼梯口的拐角追上了孟晚舟。
“你生气了?”沈怀序拦住他面前,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
孟晚舟胸口起伏着,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不是委屈,是纯粹的愤怒和被冒犯:“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沈怀序被他眼中的厉色刺了一下,一时语塞,但很快解释道,“我……我只是觉得这是个机会……你画得那么好,不应该只藏在角落里。而且只是幕后工作,不用面对很多人……”
“我不需要这种机会!”
孟晚舟打断他,声音压抑而尖锐:“我不需要被那么多人看着!你明知道我……”
你明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你明知道我在害怕什么。
他哽住了,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
沈怀序看着他那副仿佛竖起所有尖刺的模样,心里那点因为“为他好”而产生的理直气壮,瞬间消散了。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做错了。他以为是在帮孟晚舟融入,却忽略了他的内心。
“对不起。”
沈怀序收敛了所有的玩笑神色,认真地看着他:“是我没考虑你的感受。我只是……不想你的才华被埋没。”
孟晚舟别开脸,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沈怀序说着,作势要往回走: “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现在就去跟文艺委员说,就说我搞错了,你没办法参加。”
“算了……已经答应了。”
沈怀序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孟晚舟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下不为例。”
“绝对没有下次!”
沈怀序立刻保证,心里松了口气,又试探着问:
“那……我帮你一起?打打下手,递递颜料什么的?”
孟晚舟看了他一眼,没答应,也没拒绝,转身往回走。但紧绷的肩膀,似乎松懈了一些。
接下来的几天,放学后和午休时间,两人常常留在教室或者去那间空置的美术教室进行准备工作。
孟晚舟负责设计和主笔,沈怀序在孟晚舟的指导下,负责打杂、裁纸、调色以及……购买材料。
这天放学后,沈怀序拉着孟晚舟去学校附近的文具店买几种特定颜色的丙烯颜料。
夕阳西下,街道上车水马龙。
沈怀序边走边说着排练时遇到的趣事,逗得孟晚舟嘴角微微上扬。这段时间的紧密合作,似乎让两人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新的、更稳固的平衡。
孟晚舟虽然依旧话少,但在沈怀序面前,那份警惕和不安明显减少了。
就在他们快要走到文具店门口时,孟晚舟的脚步猛地顿住了,脸上的那点柔和笑意瞬间冻结,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马路对面,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肉眼可见地开始发抖。
沈怀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马路对面,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头发油腻、眼神浑浊的中年男人,正从一家烟酒店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瓶最便宜的白酒。那男人脸上带着一种长期熬夜和酒精浸泡后的浮肿,嘴角下撇,透着一股戾气。
沈怀序从未见过这个人,但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确定了这个男人的身份,那个只存在于孟晚舟只言片语里的父亲。
男人似乎并没有看见他们,晃晃悠悠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然而,仅仅是这惊鸿一瞥,就像是一盆冰水,将孟晚舟从头浇到脚。他僵在原地,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那双刚刚还带着些许暖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死寂。
沈怀序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他:“晚舟。”
孟晚舟猛地甩开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旁边的墙壁上,才没有滑倒。他低下头,双手紧紧攥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别碰我。”他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沈怀序从未听过的、浓重的自我厌弃。
仿佛靠近他,就会沾染上那不洁的、令人作呕的阴影。
沈怀序看着他那副瞬间被打回原形、甚至比最初更加破碎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明白了,之前所有努力营造出的那一点点温暖和安全感,在现实的阴影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沈怀序没有再试图触碰他,只是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可能投向孟晚舟的目光,将他护在了自己和墙壁形成的狭小空间里。
沈怀序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没事了,他走了。”
孟晚舟没有回应,只是低着头,肩膀耸动着,像一只在寒冬里濒死的小兽,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呜咽。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挺拔如松,试图为另一个遮风挡雨;一个蜷缩如虾,仿佛随时会碎裂在阴影里。
沈怀序静静地站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神。他知道,有些伤口,不是几句安慰就能抚平。有些黑暗,需要更强大的光,才能驱散。
而他,愿意成为那道光。
无论那阴影多么浓重,无论那堵墙多么坚固。
沈怀序看着他,在心里无声地发誓。
许久,孟晚舟的颤抖才渐渐平息。他依旧没有抬头,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走吧。”
沈怀序轻声问:“颜料……还买吗?”
孟晚舟沉默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沈怀序看着他这个细微却坚定的动作,心里那片因心疼而泛起的酸涩浪潮中,悄然升起一丝带着悲壮的欣慰。
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触碰他,只是稳稳地扶住了他冰凉的手肘。
“好,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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