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声质问击中道生痛处，他仓皇张目，她的身影悄然消失，道生踉跄跌了两步，随即转身落荒而逃。
一路跑得气喘吁吁，直至云台寺的灯火打在身上才停下，道生站在原地缓了口气，迈步走到殿内，在师父跟前跪下了。
“你想清楚了？”辨空转身看他，道生闭目凝神，再睁眼时空洞迷茫不见，只余波澜不惊。
“是。”道生答应道，缓慢且郑重地叩首。
“师父，我愿接云台寺住持一位，还请师父不吝赐教，道生、定不负所托。”
般若站在门边，昨日的柔情蜜意还在胸口震荡，脸上的笑意时不时流泻而出。
日头逐渐毒辣，熟悉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般若用衣袖印掉脸上的汗珠，胸闷得有些喘不来气儿，她走出屋檐到石阶旁张望，绵延弯曲的台阶上毫无踪影。
般若蹙眉咬唇，等多一刻不再纠结，抬脚往山下走去。
走到云台寺都没看到他，般若不免有些焦急。
“辨空住持。”般若朝辨空盈盈一拜，跟着便说明了来意。
“我在寂照庵等道生来一同整理书册，左等右等不见人影，怕是他出了什么事，遂一路寻来，不知道生可在寺里？”
“道生在禅堂学习。”辨空两回见她均无笑意，般若也无心介怀，只想赶去见道生，辨空知她所想，在她开口前率先道
“你不必去寻他。”
“他不愿见你。”
般若被这料定的话打得一愣，恼怒之下不禁觉得好笑。
“为何？”
“因为他要接任云台寺住持。”
接任住持？般若神情空了两秒，久久回不过神来。
“你方才说什么？”
“道生已下定决心，潜心修行，既是出家人，便要摒弃七情六欲，讲求五蕴皆空，六根清净。你于他，是劫，亦是戒。”
“你心不在佛法，与道生并非同路，还是早早放下，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你走罢。”
般若哧声一笑。这段时日的忽冷忽热重叠在一起，显得无比荒唐。
“我不走。”
“你何苦执迷不悟。”见辨空皱眉质问，般若心中的火烧得更旺。
“我执迷不悟？”
“昨日他尚同我展望未来，现在却说他要四大皆空，是他许诺还俗娶我，倒成我着了魔。”
“他若真如此狠心，就该有勇气当面同我讲清楚，好叫我死心！”
“般若，不要一意孤行，迷而不返只会求来苦果。”
“我不愿他人弃我如敝履，何错之有？”
“师父。”听得熟悉的声音，般若先是一怔，立刻转头看去。道生款步走来，朝辨空施礼，辨空对他的出现不大赞同，道生双手合十，恭敬道
“般若说的不错，这是我欠她的。”
辨空听后点点头，转身离去，这下道生才终于看向了她，般若只觉心如刀绞。
“辨空说的话，可是你的意思？”
“是。”
“昨日见我，是不是就已经决定好了？”
“是。”
“无人逼你？”
“是。”
“你既放不下，当初何苦招惹我！”般若声泪俱下，可辨空却不为所动，麻木不仁的模样令她这般陌生。
“什么成不了真，全是借口！你看不得你师父失望，却舍得违背你我的山盟海誓，你不是没得选，你已经选了，只是你没有选择我。”
“既说佛渡众生，难道我就不是众生之一么？若你只念得出大道，却连一个我也渡不了，这样的道，算个什么道，你心中的佛，又算得什么佛？”
道生眼睫微颤，没有一句辩解，甚至吝啬于将他慈悲为怀的眼落在她身上。
“一切皆是道生之过，要杀要剐，绝无二话。”
“是我心未到家，品行有亏，配不上你，愿你往后余生，能够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这四个字宛如一个天大的笑话，般若边哭边笑。
“你亲手打碎了我的梦，还要我得偿所愿？”
“道生，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
般若说完，失魂落魄走出大殿，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个趔趄，跌在门上，道生疾步抓住她，小心二字还没出口，被她一把甩开。
般若跌跌撞撞向外走，道生想跟上去，被辨空叫住，他定在原地，怔怔望着她的背影，满目关心却要不闻不问，无用得只能凝成泪水砸落在地。
般若上山的每一步都举步维艰，等到念安跟前，像随意支起的木人，一阵风来便倒了。
念安见般若走来，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唤她也不应声，又忽然倒下，着实吓了一跳，忙上前将她抱在怀里。
“般若、般若？你这是怎的了？”
“发生何事了？”
般若的视线如蜗牛一般挪向念安，又一点一点聚焦，等到看清师父，泪珠一下涌出眼眶。
“师父。”
“他要佛，不要我了。”
念安闻言心里一惊，又觉这一切是早已注定。
念安必不会看着她继续跌入深渊，但也知道安慰无用，只能等般若自己想明白，于是扶她起身，带回房中安置。
“般若，听为师一句劝...道生，并非良配。”
般若独自一人愣愣坐在床上，这几个月发生的一切如走马花般在脑海里萦绕。1649
她没有父母疼爱，一路走来，不可谓如履薄冰，也能说谨小慎微。她从未对谁打从心底里有过恶意，她只是想为自己谋条活路。
当初柳玉真那一番话，她不是不踟躇不心动，她想着，等这一切结束，便拿柳家的补偿去过自己的生活，从此不用仰人鼻息，不用伏低做小，甚至不用认什么理，孑然一身，倒也潇洒。
偏偏他却凭空出现了，她意外、也惊喜，她又想，那便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是快活。
可绸缪许久又如何，她还是输了。
情字一劫，一子失着，满盘皆输。
原来她不是不贪，她是无可贪。
般若跌在床上，无神的眼眸像两颗清黑色琉璃，眼泪无声滑出，扑簌簌扎进衣袖里，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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