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竟又过了半个月。般若已经回复了以往的生活，每日陪着师父念经打更，打理寂照庵内一应事务。
只这性子，远比初到寂照庵时更加沉寂，终日寡言少语，全然没有二八年华小女娘该有的烂漫。
般若刚收好碗筷，念安便叫住了她。
“再过十天，云台寺方丈升座庆典就要举行了。”
般若懵了一下，但很快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
“若师父没有别的事，我便去山里捡些柴火。”
念安一时无言。直到现在，道生还都在为寂照庵挑水拾柴，根本不需要般若动手，可她固执，偏不碰他拿来的一点东西。
为此念安还说了她两句，主要是般若身子弱，精神也不大好，这些体力活她确实干不得。
般若听了教训，虽说收敛不少，但若有空，还是会自己去拾些柴火，偏是要证明自己并非需要谁一样。
“你去罢。”念安摆摆手。
“庆典那一天，你代我去给新任方丈送份贺礼。”
般若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嗯了一声接着走了。
这些时日般若总是没什么胃口，早饭也没用多少，捡完拆走回石阶，已是脚步虚浮，咬牙走上一节平台，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
再醒来时，般若看着青灰色的床幔有些发愣，意识到不对，挣扎着要起身，念安连忙阻止她。
“快别动！你如今怀着身孕，加上血气亏空，要多休息！”
般若瞳孔骤然一缩，侧头死死盯着念安，干黏在一起的嘴皮豁地扯开，立马结了块血珠子。
“什么？”
念安比起她要冷静不少，见她不肯躺下，便将她背后的枕头垫高了点。
“你有身孕了，将将两三个月。”
“虽未请大夫，但这脉相，为师还是摸得出来的。”念安痛心疾首。
“你糊涂啊！”
话音落了好一会儿，般若的手才轻轻覆在肚子上。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念安摇摇头，端起一旁的汤药。
“先将这碗汤药喝了。”
般若目光落到师父手上，黑棕色的汤药散着热腾腾的药香，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抬手拉住师父的衣角。
“师父，”般若声音极轻，简直像是从她嘴里飘出来的。
“你可会配虎狼药？”
“胡闹！”念安立马高声叱责道
“你这是在犯杀戒！”
般若默默无言，念安见她的动作格外小心，分明珍视腹中孩儿，反观面上全无欣喜，满是哀切凄惶，又怎会不明白她的苦楚。念安叹了口气，苦苦规劝。
“这孩子能来到这世上，是他历经无量劫来难得的机缘，更是你的因果，万不可一时冲动，形成罪业。”
“先别想那么多了，横竖也急不得这两日，喝了这碗药，先好好休息罢。”
般若接过碗，几口灌进肚子里，顺着师父的力躺下，大抵身心已是累极，很快又昏睡过去。
念安轻拍着般若，哄她安睡，活了四十三载，般若于她本就是个孩童，现在早早有了自己的孩子，却所托非人，她怎能不痛惜。
可个人有个人的命，也只能看个人的造化。念安视线落在一旁的纱窗，日光隔着细纱映射得朦胧不清。
“罪过啊，罪过。”
喝了几天药，念安总算可让般若下地了，不过依旧免了她的早课，叫她每日多睡几个时辰。
寺院不能见荤腥，也是柳家当初给她备了燕窝一类补品，又是汤药又是膳食，般若气色终于有所好转。
眼看就到了云台寺方丈升座庆典，般若坚持她去参加，念安也就由着她了。
“累了就早点回来。”
“那柄玉如意你让他收着，就不必再拿贺礼去了。”
“如此便好，省得又退又送的。”般若说句玩笑话。自打知道有了身孕，虽谈不上多高兴，精神还是好了不少。
“也不算辜负了师傅的心意。”
念安笑着挥挥手，颇为慈爱。
“去吧。”
般若还没见过这般热闹的云台寺，除了普通香客，也有不少其他寺院的出家人，这都还不出奇，出奇的是还有些达官显贵一并在此，想来辨空在京城还是名德重望。
般若不免有些庆幸，自己在人群之中毫不起眼。
空空负责招待来宾，正是焦头烂额，无意间扫到般若站在角落，忙从众人中抽身上前问好。
“般若师姐。”
“要同师父师兄通禀一声吗？”
般若摇头婉拒。
“想必现在他们忙的也脱不开身。”
“师父已将贺礼亲手给到了，所以厚着脸皮空手来了。”
“师姐这话客气了，都是出家人，又是山上山下，更是要互相照应，用不着这些虚礼。”
般若听着熟悉的话恍惚一瞬，即刻又笑道
“不打扰你，我四处瞧瞧。”
“师姐请便。”
般若瞎转了几圈，直到日思夜想不得见的人轻易出现在眼前。
她站在最外围的圆柱后，看着一位老和尚为他送座，辨空为他搭衣，各家高僧大德送上法器。
道生按着方丈升座仪轨，拈香礼佛，说法演教，在场无一人不看他。他只站在那儿，便郎朗似云间日，皎皎如天上月。
这叫她如何不心动？
般若临走时还是改了主意，去见了他一面。
道生看到她时显然很意外，般若笑着走近。
“恭喜道生方丈。”
“今日我空着手来，望住持勿怪。”
“不会。”今日庆典，道生全程应对自如，此刻却有些手忙脚乱。
“师父说那柄玉如意便当作升座贺礼赠与你，望你”
道生细细端量，又怕让人察觉，极力克制着。她的气色好上些许，只是人又更瘦了。他有千言万语想要脱口而出，到了只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你还好吗？”
“很好，你呢？”
“我也好。”
“好，如此便好。”
“我也该走了。”
“好。”道生攥紧锡杖，直直看着她道
“还请你和师父，注意身体。”
“会的，你们也是”般若点点头，末了朝他盈盈一拜。
“道生，我愿你修成正果。”
“就不必送了。”
众人在此，道生甚至不敢目送她离开，他听着来宾说话，余光里的她愈来愈模糊，直至彻底虚无。
“住持、住持？”听得宾客呼唤，道生回过神来，赔了句不是，接着投入交谈。
无人关心他手中锡杖是否过重，他也始终紧握着。
松不得、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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