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十分。
游斯朝盯着机械表盘耐心数秒,他是三点十二分给黎幼听打的电话,现在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派出所门口还没有出现她的身影。
他又给本科学长发了一遍信息求证,是不是告诉他的地址是错的,她也许不常住在迦檀公馆,只是偶尔会在那里休息。
恰巧今天不在。
学长那边很快发来确切消息,说他老婆的表妹在中谊医院工作,尽管她们俩是不同科室,但她住在迦檀公馆的消息无疑是正确的。
“好的,谢谢吴学长,等下次放假请你和嫂子一起吃饭。”游斯朝按了语音。
刚发送出去,同事兼室友柏一舟弹来语音条:【游啊~啊~,这快到六点了,你还不回研究所,想被老罗劈头盖脸地骂啊?】
老罗是他们俩的指导教授,也是航空工业北城所七室的主任,游斯朝和柏一舟是北科大的研究生同学,学的是飞行器设计与工程专业,毕业后直接进入了研究所当设计员。
游斯朝快速听完语音内容,没理他,继续等了二十分钟。
四点半,黎幼听还是没来。
游斯朝无奈地叹了口气。
今天是见不上了。
于是,游斯朝临时联系了同在北城的周映,简单交代他两句,然后打车赶回研究所。
六点一刻,出租车停在研究所门口。
司机师傅看着镜子观察后座的帅哥,自打他上车报了个地址之后就再也没说过话,现在目的地到了,帅哥依旧抱着他那个没什么动静的手机。
司机大叔没忍住,以一种过来人早已超脱红尘的口吻,云淡风轻地安慰他:“我说兄弟,你是不是失恋了,其实这都是小事,我跟你说啊,抽两根烟,再吃一顿红烧肘子拌大米饭,保准给你治得好好的。”
游斯朝听得太阳穴直跳,为了避免大叔像是遇到“同道中人”一样和他滔滔不绝,他拽过前座的付款码直接扫了二百块钱。
收款到账的提示音在驾驶座响起,十分悦耳,司机大叔笑意盈盈,陈年老褶皱里的每一丝缝隙都透露出高兴。
他内心无比骄傲着:哈哈,我真乃人生导师也,这兄弟一看就是被我三两句话说感动了,生活整得明明明白白了,付钱也利利索索了,简直双赢!
游斯朝下了车,回到宿舍,柏一舟正坐在书桌前打电脑游戏。
研究所是双人间宿舍,设计员在有研究项目时要按照规定住宿,不得迟到早退,如果工作有涉及保密级别的实验,全体参与人员连放假时间都很少。
“陆序昨晚和我说你好像谈恋爱了,和谁啊?”柏一舟摘掉头上的黑色降噪耳机,顺手挂在脖子里。
游斯朝现在情绪正不好,这话一问出口倒是给他制造了发泄的时机,他拉着上铺的栏杆,轻松一跃,拿起床上的毛绒玩具砸向柏一舟。
柏一舟侧身躲过,揪着那玩偶的尾巴抱在怀里,语气依然贱兮兮的,“要不要这样啊,说中你心事了?气急败坏要灭口啊你!”
游斯朝懒得和他贫,拿着杯子出门,到对面一楼的茶水间泡了杯双倍浓缩。
他讨厌咖啡豆烘过的苦味,但是职业原因,熬夜做实验,通宵写论文那是常有的事,不来点茶碱和咖啡因提神醒脑,神仙也扛不住。所有研究员都这样,项目时间不等人,总不能占着有限坑位的好处却不干出点儿实际成绩来,这不合理。
柏一舟见他回来,指了指他放在被褥上的手机,“有人给你发消息。”
游斯朝脸上没有多么诧异的表情,但柏一舟挺好奇对面是谁,所以多瞅了他几眼,发现他在手动输入密码的时候,嘴角随之微微朝上扬了一个小角度。
很细节的变化。
哎哟,果然有情况啊!
柏一舟心想。
游斯朝坐在椅子上,右腿撑着地面,后腰靠着椅背,小轱辘在地板上转了个圈,后脑勺冲着柏一舟,他才点开绿色软件。
亮屏时他看见了弹窗通知。
是周映:【动画表情】。
下一秒,通讯录页面突然跳出红色的圆圈,一个鲜艳闪亮的数字1。
游斯朝触着屏幕的指尖似有微弱的电流传过,沿着筋脉、骨骼,直达心脏,在那一瞬间,神经末端被刺激得轻轻发麻。
添加好友验证——
小鱼玻璃酒:【游斯朝,你好,我是黎幼听,谢谢你捡到我的校友卡。】
*
黎幼听到医院的时候是晚上九点,急诊科晚班医生正在交接工作,今天值班的有刚来不久的几位实习生。
还有一位男医生,梁成格。
黎幼听从卫生间洗完手出来,路过护士站,几个年轻的护士们正在小声聊天,她拿起台面上的记录表,浏览夜里的监护人数。
其中一位开朗外向,麋鹿似地小跑过来,双臂趴着,脑袋凑近,左右看了看,问道:“黎医生,你知道梁医生是不是单身吗?你见过他女朋友吗?”
黎幼听眨着眼睛,视线从表单上移开,望向她,诚实地摇了摇头,“不了解。”
另外两个实习生也围过来:“就咱们梁医生这样的颜值,单身的几率也太小了吧,你呀,我劝你别幻想。”
“万一人家是宁缺毋滥呢?”
“有道理,现在玩弄感情的可比比皆是,能走进婚姻殿堂的……”
“欸,对喔,说不定他就被咱院女领导们看上,弄去外联部当门面,踏入行政岗,从此节操是路人。”
“咳咳。”梁成格默不作声地出现在这群人身后,手里拿着药瓶和输液软管,颇为好心地弄出点声音提醒他们。
场面登时寂静。
黎幼听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主动打破眼前弥漫开的尴尬氛围,说:“我来吧。”
梁成格点头,“行。”
他多看了她一眼,注意到她的指关节碰到他的掌心,又快速拂过,像春风,扰乱凡人心,却连温度也不曾留下。
梁成格单手插兜,镜片后面的眼睛温和淡然,他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但护士们的脑袋整齐地从台前缩回去,马上找到属于自己的岗位职责。
点鼠标。写报告。清点常备药品。
黎幼听确认患者姓名,在急诊输液室里找人,是位患有急性肠胃炎的女生,她一个人靠坐在椅子上,额头前痛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面色苍白。
她很快给女生扎完针,调好药液滴下来的速度,弯下腰,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胳膊,尽量缓解她独自输液的焦虑,“如果待会需要上厕所,可以喊我,输完液回去以后记得多补充电解质水,少吃辛辣刺激的外卖。”
女生想抬眼看她,但实在没力气,瘫软在椅子上,轻微地点了头。
黎幼听离开输液室,到抢救室检查那几台监护仪器运转,有过敏引起喉头水肿的,有饮酒过度意识模糊的,有高血压摔倒的,还有器官急性衰竭的……
她绕了一圈,没发现问题便出了门。
夜色沉沉,窗边披着深蓝色的帷幕,头顶灯光明亮,照在长方形的走廊里,仿佛急诊科的晚上看起来一片祥和静谧。
黎幼听想去关窗,走到近处,她听见楼梯间有人在哭,抽泣声有一搭没一搭的,能感觉得到那个人是在努力压抑音量。
她不是多管闲事的那类,医院见惯了无数的哭喊声,医生哭过,护士哭过,病人家属也哭过,既然她是躲起来哭,说明她并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黎幼听抬脚要走,关窗户的手也收回来,谁知她擦干眼泪出来了,两个人迎面撞见,她低着头,嘴唇翕动,“黎医生……”
还没等黎幼听说话,她又说:“我不是故意要在上班时间离开值班室的,我只是,我只是有点事情……”
她攥着衣角,肢体局促。
关于她后半句话,黎幼听什么也没问,但从她的语气能察觉到话里隐含的意思:她觉得她会举报她擅自离岗。
黎幼听挑眉,“我看起来像是爱打小报告的人吗?”
她把头放得更低了,嗫嚅着,“黎医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收拾好情绪就回去吧。”黎幼听看着她微微红肿的眼眶,发现她是刚刚谈论八卦时唯一没有过来凑热闹的实习生,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夏祺。”
“你是因为处理不好人际关系?”
“我……”
“你跟我过来一下。”
黎幼听走在前面,夏祺听话地走在她身后,电梯一路上行,指示牌白底蓝字,标着:重症医学科ICU。
大门紧锁,走廊空地躺着无处可去的家属,爬行垫、小板凳、被褥,黎幼听停下脚步,不往那边去了,隔这么远,耳边似乎也能听到仪器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滴滴声。
“夏祺,生命是短暂且宝贵的,人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考虑别人的课题,你如果想要与她们交好,可以试着融入,但你躲起来哭,这是在浪费你的时间。”
夏祺吸了吸鼻子,“黎医生,你那么优秀,当然没有经历过被孤立的感受。”
“我没有吗?”黎幼听反问。
“她们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的事情,这谁也管不着,虽然人是群居动物,但世界上的人们性格迥异,一味地妥协与退让除了让对方变本加厉以外什么也得不到。”
“如果你想选择做自己,就要勇敢地与她们划清界限,保持一种普通疏离的同事关系即可。”黎幼听告诉她。
夏祺可能是觉得误会别人令她羞赧,掏出口袋里的一个鲜花饼塞到黎幼听手心,迅速说了句:“对不起,黎医生。”
话音刚落,她头也不回地跑走了,这也怪不得她,毕竟二十出头的年龄,情绪偶尔失控很正常。
黎幼听经常到重症楼层,不是特意带夏祺过来,她走上学医道路的原因不像其他人,或许为了崇高的理想,或许为了稳定的工作。
她两者都不是。
她想知道生命的意义。
可能这上升了一个层次,到达医学没有涉足过的领域。
前天林久久还问大家都有什么样的人生规划,因为虞见溪在食堂吃饭时提到她想报名参加援非医疗队的培训,有的艳羡,有的备受鼓舞,还有的开始担心之后的环境安全。
几个人轮着说过来,最终目光全部落到了她身上,黎幼听在那些期待好奇的神情里,平静地说道:“没细想过,可能那时候不当医生了,也许会去读书,读哲学吧。”
……
黎幼听往回走,手机震了一下。她看着新好友的消息,开始回忆。
哦,是周映说她应该亲自谢谢游斯朝,不然他会以为是自己事情没办好,没传达清楚,总之,她在周映的几条信息轰炸中稀里糊涂地加了游斯朝好友。
游斯朝:【嗯,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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