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幼听渐渐醒来,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睡裙肩带随之滑落,临睡前窗帘没拉严实,下午天气晴朗,光线照进来,她的锁骨透着珍珠般细腻的质感,流畅而柔美。
她用手背擦掉眼角的泪,撑着腰坐起来,拿过床头柜上的合照,一家三口和雪人的图像嵌在米黄色的磨砂相框里。
是十岁之后的那年冬天拍的。
黎幼听指腹抚过相片,细心擦拭着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指尖落到黎崇征和沈素婉的脸颊中间,爸妈的神情一如既往,只是永远地停留在了十五年前。
她不是没对生活失去过希望,只是保险柜里除了吃穿不愁的巨款以外,还有一封手写信,字迹理论上来说可以被模仿,但沈素婉保持着作曲家的习惯,在那封信的末尾标注了英文名缩写和音符。
而取用的纸质凭证是她十六岁高一开学那天在书里发现的,一本塔拉的《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妈妈送给她的英文版原著。
……
“最重要开心就好,忘记烦恼,宇宙很大,任飞翔,满载欢乐,回航……”
电话铃声响起,黎幼听的回忆戛然而止。
手机屏幕上跳跃着一串陌生的数字,归属地是北城,她虽然不认识这个人是谁,不过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你好。”黎幼听礼貌询问。
“……”那边窸窸窣窣的没有人声。
等待了几秒,就在黎幼听准备挂断的时候,对面忽然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开始说话:“你好,请问是黎幼听吗?”
是个男声。
“对,我是,您有什么事情……”
“我捡到了你的校友卡。”他说。
“校友卡?那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黎幼听轻蹙着眉,表示怀疑。
莫不是什么新型骗局,她校友卡才丢了一个晚上就被大数据监测到了?
能有这么巧?
那道男声貌似被问住了,很快反应过来,“不是,我现在在东城区派出所门口,刚拜托他们查了一下。”
“哦,那你可以先帮我放在那里,我有空就过去取,谢谢你。”
“我在这边等你。”男声略显不自然地解释了一下,“他们好像有案子要处理,挺忙的,我怕仓促中卡又被弄丢了。”
好像有点道理。
黎幼听起初没琢磨出来,“嗯”了一声,电话挂断,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可对方叫她过去的地址是派出所,她很难不丧失敏锐的洞察力。
那可是警察叔叔的办公地点哎!
要是实在不行,那么她应该可以得到史上最快出警速度的徽章。
二十分钟过去,黎幼听换好衣服出门,门口值班亭的保安见到她,热情打招呼,“黎小姐,你今天上班这么早啊?”
“不是的陈叔,我东西弄丢了,有个人捡到了,他让我去派出所拿一下。”
黎幼听温吞叙述。
陈叔慈眉善目,亲切地叮嘱她,“那你路上要注意安全哈。”
“谢谢陈叔。”
陈叔对她挥挥手,“不客气,去吧。”
他年纪大了,老一辈的思想观念没那么容易纠正过来,以为小姑娘到现在没有找个男朋友是因为被爱情重重地伤害了,所以看着她的目光不免带着一丝心疼。
黎幼听当然不知道陈叔是如何想的,她走到公馆附近的单车停靠位,扫完码,思绪乱飞地回忆起刚才那句“有个人捡到”。
是谁呢?
他的声音,声音……
——“你没受伤吧?”
——“我在这边等你。”
“叮”地一声,黎幼听脑海里的这两道声线慢慢重叠,像一团拉扯不清的毛线。
是他!
黎幼听眼前自动出现那双眼睛。
如果是他捡到,那也挺科学的。
毕竟昨天晚上只有他在那样混乱的现场还能注意到地上掉了东西。
自行车车轮在柏油铺就的小路上向前旋转,耳边有风声,灌木丛草叶的沙沙声以及夏日嘹亮喧嚣的蝉鸣。
还有另一个她未曾听到的声音,如同一颗小石子掷入平静无波的湖面,生活从两点一线的固定轨迹蓦然有了不一样的转折点。
清脆的“咚”一声——
pia地在湖中央炸开一圈圈的同心圆,荡漾起千层柔缓消散的涟漪。
黎幼听抵达目的地,门口并没有站着什么人,她只好锁了车子走进去,值班室的民警见到来人,主动上前说:“你好,怎么了?”
“有个人给我打电话,说他捡到了我的校友卡,他是在这里等着吗?”
“是的,人在里面呢,跟我来吧。”
民警事先知道这件事,带着她轻车熟路地走进外间办公区。
也不清楚是特定地点令她肃然起敬,还是待会要见到某人,因此能够印证她的猜想,黎幼听全程不自觉地挺直脊背,扬着颈线,像个模特走秀一样绷紧肌肉,不敢东张西望。
刚走到里面。
“警察叔叔,她待会真的会来吗?我和她是真心相爱的,她不是故意骗我钱的,我们在网上有打过视频电话的,她怎么可能是假装喜欢我呢?”
略显浑浊的声音充斥整个房间,男人坐在黑色长条会议桌一侧,对面围着几个警察,在场唯一的女警面前摆着台笔记本电脑,正记录着他的所有回答。
其中有一位警察负责问话。
“你和对方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给对方转过几笔大额资金?”
“有她本人的无P图照片吗?”
“你记得她说她是哪个区的吗?”
……
黎幼听姿势走得像根无情无义的笔杆儿,但耳朵实在是好,那些对话无一例外地跑了进来,再经由大脑稍加分析,她得出结论:这个人大致是网恋被骗了!且数额不小,能到立案调查的程度!
她就说,这年头不能轻易相信什么!
黎幼听还没为自己这点信念沾沾自喜,油腻男察觉到脚步声,他站了起来,一张堆满雀斑和脂肪的脸呈现在她面前,身上那件塑着虎头的短袖被大肚腩撑出饱满的弧度。
他蓄着一小撮胡子,一边说话一边嘴角飞出白沫子,“应该就是她,警察叔叔。”
男人伸出粗胖的手指头指向黎幼听,越看语气越兴奋,急忙往前靠近,“你就是月月宝贝吧?你是不是叫刘心月?”
黎幼听被吓得向后退,不是她多么颜控,而是眼前这个男人的长相实在是有点夸张,小拇指的指甲盖尤其长。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
人在受到极端刺激的时候很难张嘴说出话来,黎幼听心里呐喊着一百万个“别过来啊!!!”,行动上也还是慢他一步。
她急得快要哭了。
霎时,黎幼听眼睫处覆盖住一道阴影,身量修长的男人挡在她面前,紧接着抬手扣紧油腻男的肩膀,轻轻一按,他吃痛嚎叫出声。
“滚开。”男人高声怒骂。
乌龙事件暂时平静,警察轮番上阵呵止油腻男的行为。
黎幼听被刚才那番景象吓懵了,楞怔怔地待在原地好一会儿,她捂着心窝,有气无力地说了句:“谢谢。”
男人转过身,绅士有礼地扶了她一下,比她更不好意思,直接道歉,“对不起,人有三急,我刚才去了趟卫生间。”
“啊?”
黎幼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更理解不了了,怎么是他先开始道歉。
男人也意识到他这句话是有点突兀,从怀里摸出一张卡片,“忘记自我介绍了,黎小姐,我叫周映,是游斯朝的朋友。”
“他有点儿急事,所以拜托我帮忙把校友卡转交给你。”他把卡片递到她面前。
正面在上。
黎幼听坐在椅子上,接过来认真看了看,是她的校友卡没错,她思考能力逐渐好转,问道:“他?他在哪里捡到的?”
“游斯朝说是昨晚,具体的他没说。”周映原话转述,不掺杂任何编造,“他还说我这样传达你能听得懂。”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黎幼听疑问重重,“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游斯朝。”周映打开手机备忘录,在空白页面输入这名字的具体三个字,然后有了个大胆的发现,“你不认识他?!”
黎幼听微微停顿,一时之间觉得她今天出门是个错误,没看黄历,应该不宜出行,“我……要认识他吗?”
“那倒也不是,反正他这个人,对,小姑娘还是得远离他才好。”周映为人爽朗大方,一点儿也没有坑自家好兄弟的难为情。
“加个好友吧,黎小姐。”
“叫我黎幼听就好,幼稚的幼,听话的听。”他这句话比道歉更突兀,但黎幼听没心情管,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介绍自己的名字,哪怕它们原先并不是那个含义。
周映扫描了她的好友二维码,见通过后又对她说:“我把游斯朝的联系方式发给你,后续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和他说,毕竟那个卡也不是我捡到的,我只负责转交环节。”
黎幼听张了张嘴,没说话。
她想问,归还失物而已,需要这么多步骤吗?又是第三方,又是加好友的?要不是看在他刚刚替她拦住那……那个人,她可不会像现在这样好说话。
哼。
黎幼听默默腹诽。
周映是真正意义上的钢铁直男,直的不能再直了,他压根不会想到女生能有那么多奇奇怪怪且有趣的小心思,他只清楚自己是请假来给游斯朝帮忙,已经想好下次见到他怎么狠狠宰他一顿饭,把油钱和时间钱全都报销。
“黎小姐,如果确定卡没有问题,我就先走了,待会儿还有个视频会议要开。”
“可以,你可以先去忙了,正好我也有事情,一起出去吧。”
黎幼听怦怦直跳的心脏从嗓子眼落到胸腔,此地不可久留,她要跟在他后边,以防再碰见那个情绪激动的网恋宅男。
“行。”周映答应。
两个人走到门口各自分别,周映开着他的那辆路虎,在后视镜里瞥见黎幼听慢悠悠地捣鼓着她骑过来的二轮小单车。
“我靠。”周映到底没忍住,整了几句鸟语花香,“游斯朝这是在玩什么cosplay,南瓜马车,哦不,南瓜单车都整上了。”
彼时,黎幼听被甩在路虎尾气后面,看着手机里临时停靠的超期扣费,有点欲哭无泪,今天果然是不宜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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