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冴子是里恩从荒野地里捡来的。
那是六十年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的绯冴子是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怪物，他生长在一片叫做荒寥原的旷野上。他最早的记忆，就是抬头仰望青灰色的天空：从黎明第一缕阳光出现到日暮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大地沉入黑暗，流星滑落夜空。
他是一只蜥蜴。
他终年累月地趴在土坡上，遥望着远方地平线上黑色的、火柴盒似的房屋，那里有一片村庄。偶尔，村庄里的孩子会跑来荒廖原上玩耍。
不知道哪一年，绯冴子就变成了小孩，他不会说话，甚至不会站起来走路，他包裹着泥土，在土洼里爬来爬去，像一只青蛙，他趴在荒地里时，人们根本发现不了他。
但时间久了，还是会被人看见。有好心的农妇把他带回了家，用木桶洗净他身上的泥土，并给他穿上衣服。
他神情古怪，瞪着一双眼睛警惕地环顾周围的一切，只是一个未开化的活物。
当天夜里，农妇一家全死了，他们都被咬断了喉咙，脖子上留着可怖的血口。
绯冴子仓皇地跑回了荒廖原，钻进了泥地。
从此以后，村庄里开始流传一个鬼故事：荒廖原上有一个吃人的怪物，那怪物伪装成小孩的模样，像一只青蛙那样躲在泥土里。
于是，人们一看见他就会用木棍打他，用石头砸他，他一靠近村庄，人们就会抓起铁锹和锄头来恐吓他。
后来，他们还请来了道士和伏妖师，这些江湖术士把绯冴子抓起来用大火焚烧，绯冴子受尽苦难，但却没有死去，他总是一次次地挣脱，遍体鳞伤地回到荒廖原上，裹覆着泥土，蜷缩在深坑里，等待复原。
他在人们的仇恨和恐惧中渐渐开化，像个成长的孩子，慢慢理解了语言，理解了情感，理解了世界。
但他始终不曾改变，浑身裹覆着泥土，像蛙一样蜷缩着。曾经的村民老去了，又有新的孩子变成大人，他们也一成不变，依旧不断地攻击绯冴子，给他造成各种血淋淋的伤口，让他饱受折磨，但他竟然从来都没有想过离开荒廖原……
好像他生于此，就该葬于此……
直到有一年，村庄里来了一个卖艺的杂耍班子，里恩两兄弟就在这戏班子里，彼时的他们，只是两只不成气候的变异蛛人，跟着戏班子到处漂泊，勉强混生活。
里恩第一次见到了泥地里的绯冴子，绯冴子怔怔地看着他，他问他愿不愿意跟他们一起走，绯冴子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盯着里恩，那时的里恩并不好看，外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七八岁小孩，没有优越的模样，唯独一双眼睛格外的清亮，像在融化的冰雪清洗过似的。
没有得到回应，里恩就离开了荒野，但是第二天天亮要动身出发的时候，绯冴子突然出现了，他通红着鼻子站在牛车前，直愣愣地看着里恩。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荒野，那年是1970年。
此后的十年里，他们四处漂泊。
几乎每一个日子都唱着颠沛流离的音调。
1980年以后，杂耍班子解散了，大伙儿各奔东西，绯冴子仍旧跟着里恩，而里恩跟着他哥哥，他们来到一家剧院。
那是十九世纪红极一时的夜莺歌剧院。
他们在剧院里干杂活。剧院每晚上开场表演时，三个人就偷偷摸摸地坐在屋顶的横梁上，听夜莺一展歌喉。
夜莺的歌声世间绝无仅有，台下永远座无虚席，人人沉迷于他的歌声，就仿佛是陷入了迷幻的梦境。
而仰慕他的人更是济济一堂。
在剧院里，每天都有各种关于夜莺的风流韵事在流传，他也是风雪场里的常胜将军。
绯冴子能感受到里恩对夜莺的迷恋，他听他的歌时，眼里总是熠熠生辉，他仰慕他的才华，渴望他万人瞩目的生活，他会不自觉地模仿夜莺的一举一动：他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气、端茶杯的手势……
他是他最痴迷的崇拜者。
而这也是一份美的痴迷。在这份艺术痴迷的熏陶之中，里恩变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明媚少年，不再像从前那样平庸了，白净的脸上微微透着红光，眼睛里一片光亮。
他每天都会很早起来练歌，那份积极且发奋的劲头很快让夜莺注意到了他。于是，他让他做了自己的贴身仆人，专门替自己打理衣物和准备茶水。
里恩就成了夜莺面前的红人。
他们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1991年。
那个时候的生活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里恩早就不再跟绯冴子同一个房间了，他睡在夜莺卧室的隔间里，好久才能看见绯冴子一次。
某个时刻，绯冴子猛然发现里恩变了，他不再干净得仿佛水面上的冰雪，眉眼里的情绪很复杂，似乎有一股浑浊不清的气流长久地包裹着他。这气流有一股味儿，略微的有些发酸。
里恩更不像从前那样笑了，他的嘴角让什么东西给勾住了，再也不会上扬，而是始终微微地向下垂着。
有一种似哭未哭的观感。
绯冴子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因为期间没有发生任何能引起人关注的变故，仿佛只是生活变沉闷了，是一桩桩繁重的杂事压抑着他。
直到某天晚上，一个尖锐的叫声突然刺破了夜空。剧院东南角上的一栋房子着起火来，火光直冲天际，人们纷纷惊醒，慌张地跑出了屋子。
在众人杂沓的脚步声里，绯冴子无意间察觉到花园幽暗的树影里站着一个人。
那是里恩，他光着脚站在鹅软石的小径上，身上穿着单薄的丝绸睡衣，因为过于瘦削，睡衣显得无比宽大，简直空荡荡的，突兀的肩胛骨贴在绸布上，形状格外凌厉，仿佛是两把刀。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