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往前匀速行驶,风景也就匀速在人的眼前掠过。
霍言看见的是风景离他远去,林小渊看见的是自己正走向那些风景。
俩人在抽烟区,背各贴车厢壁一头,膝盖离相遇就差那么点距离,在互相吞吐的烟雾里,林小渊开始讲他被捡回去的故事。
林小渊被套上了项圈,知晓了约法三章的内容,就开始了他被圈养的生活。
方永源早上起来很早,做好一整天的饭菜,放在他标记好的盒子里。
早餐一定要吃两个鸡蛋,不管是配面包牛奶、还是豆浆油条、或是包子稀饭。
午餐里一定有一肉一菜,不管是配杂粮米饭还是红薯土豆。
晚餐他要是回来的晚就自己吃蔬菜水果,回来的早,就有饺子、面条、馄饨可吃。
周末还喜欢熬各种汤,一起品尝,这个时候他可以提意见,好喝不好喝,哪里不好喝,下次怎么改进。
林小渊不挑食,不管是他特地规定的食量还是种类,他都没有意见,给吃什么就吃什么。
只是方永源在的时候,喜欢喂他吃,不准把手抬到桌子以上,管不住手的时候,还会用顺手的东西把手栓在身后。
吃完后就必须完成他给的功课,找来他觉得该学的资料,让他学习、做题、写作文。回来后得检查,如果功课优秀,第二天就会奖励吃个蛋糕,如果不及格,就会罚跪,直到把错误的题改正为止。
晚上方永源会让林小渊跟他一起坐沙发里看一部电影才准他睡觉。
有时候电影很长,时间总是超过12点他定的睡觉时间。
但是方永源说,这是不可预估的意外,就像你本来定好要在某个时间去一个地点,路上总会因为一些小事情改变。
有时候是摔一跤;有时候是眼前划过一只鸟儿;有时候是别人向你问路;有时候是公交车晚点。
其实林小渊晚上不睡觉都行,因为白天他做完方永源给他规定的功课,有充足的时间和自由选择自己在某个时间睡一觉,睡多久。
一开始看电影,全是黑白的。
因为方永源说,了解电影,当然是要从最开始的电影开始看起。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他看现实世界的时候去自动去想黑白色,而看电影黑白色的时候,自动给那些黑白上颜色。
电影的时长也是,从一开始的90分钟,到后来的三个小时,中途要是因为内容太无聊睡着了,耳朵会被揪起,痛醒后又得倒回去,从睡着的那个地方开始看。
他忘记了他看的第一部电影是什么内容了。
他只记得几个自己喜欢的,且自己仅记得住的几个。
还好,方永源并不把看电影当作学习,不然他肯定是不及格的,不及格的下场就是得复习,还得跪着复习。
“娱乐只看电影?”霍言听完问他,“带你去玩儿吗?”
“18岁之前,只能去楼顶,”林小渊说,“他住的地方,楼很高,周末他会带我去楼顶,上面很大,还看得远,?城的远山,是我当时见过最远的地方。楼顶也是个不错的休闲处,我先前以为楼顶是大家都能上来共享的,结果却是他自己的地方。”
说完嘻嘻笑,像是觉得那屋顶是他的乐园,满怀思念。
“他不仅在上面种了一棵桃树,花开的时候在树下吃桃花做的饭团,结果子的时候直接摘桃儿来吃。”
“楼顶很大?”
“很大,比他房间还要大,”林小渊手肘支在自己膝盖上,手托下巴,“他还开辟了一片菜园,但是没种任何蔬菜,种的全是草莓。”
“谁喜欢吃草莓?你还是他?”
“我不喜欢吃草莓,他也不喜欢,但是他喜欢喂我吃草莓,每次就喂草莓尖,让我咬一小口,就不准我吃了,剩下的他吃。”
“还有呢?”霍言觉得他的故事又开始变得奇奇怪怪,但又不想再去反驳他,酸着语调问,“那片楼顶是个万能的休闲场所?不会还有吧台,有躺椅,一旁还有遮阳伞,是不是还有个小厨房?还给你做精致的食物,天气好的时候还在上面儿野餐?”
“嗯…”林小渊不肯定也不否定,“看你表情是不是又不相信我了?不过我说的是真的,你也是奇怪,明明不信我,还问我那么多,是想知道方永源是个什么样的人,林雨菲嫁给他之后会不会幸福?”
秒换一副认真脸:“还是想知道我是不是个奇怪的人?”
“你猜呢,觉得我是好奇方永源还是你?”
“嘿嘿…”林小渊嘴角弯弯,偏头,身子往前凑了凑,盯着他眼睛,“我觉得…是好奇我。”
霍言忍不住轻笑他:“从哪里看出来的?”
“我猜的嘛,你问我的事情比问方永源的多,你更想知道我生活上的细节,并没有问方永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吗?”
“对,没见过你这种,”霍言笑得更是稀奇,“说不好听的,就叫贱,好听点的,就叫受虐狂。”
“贱…”林小渊回身靠墙壁,把头低下,半晌问他,“贱吗?因为我被捡回去,然后听话?”
“自愿被圈养,被抛弃了还上赶着去送上祝福,不叫贱叫什么?”
“哦…那你不是被抛弃的,你上赶着不是去送上祝福的,林雨菲特地送你请柬,上面还特地写了前——男友。”
林小渊眼睛一弧度更弯了,嘲笑声止不住。
“不是想在你面前秀个恩爱?你上赶着把那双眼睛送上去给她当观众,你不叫贱?”
霍言见他出言嘲讽自己,抽烟眯眼看他,就那么看了好一会儿,笑了。
“不服输这一点,在方永源面前,会被打吗?”
“他从来没对我这些不好听的话,不服输这点就没办法在他面前彰显了,怎么?你不喜欢,又想打我了?”
霍言没继续顺着他的节奏走,吐了最后一口烟,继续问:“方永源没自己出过远门?”
“出去过,做好几天的饭菜。”林小渊的烟抽完,手开始撕扯烟头,“他以为我会偷偷跑出去玩儿,就把门反锁了,其实我压根儿没想着出去,既然签订了契约,就的遵守,这是我当时心里所想。而且吃完饭就好好学习,睡觉,透过他那些宽广的玻璃看太阳慢慢落下,晚上我悄悄把他书柜的书拿出来看,时光还是很好消磨的。”
霍言难以想象一个人这么失去自由待在家里该是什么样,就算房子空间再大,也是个笼子。
当然,如果有人喜欢待在笼子里就另当别论,比如眼前这只金丝雀。
烟已经抽完,霍言起身把烟头扔车厢悬挂的烟盒里。
“你带林雨菲去过很多地方?”
林小渊跟着起身,把撕烂的烟丝扔进那些烟头里。
“不算多,以前时间多的时候,去过几个国家,后来一忙,就连周边的风景,都无暇去看了。”
“她最喜欢哪儿?”
“嗯…她好像说过,喜欢土耳其。”
“你呢?也喜欢?”
“还行…”
他好像没什么最喜欢与一般喜欢的区别,只当是轻松度假。
“你记忆里没有?”
“有倒是有。”
霍言开始回忆,那次是年假,市里前年就通了去土耳其的直达飞机,计划了半年,出发的时候都很是期待。
“我们一起去坐了热气球,看了精灵的城堡,闲散在卡帕多奇亚,路上看见葡萄摘两颗吃。她还问:这么多葡萄,怎么没看见当地人吃啊。我说:那绿葡萄是种来观赏的。”
“葡萄甜不甜?”
“挺甜,”霍言又想起好些内容,“我们又去了切什梅漫步,在海边,海比天蓝,听他们的国歌,参加盛大集会。她比较胆小,巷子里热闹,我说往里走走,她却怕得很,结果赶上吉普赛人的婚礼,她又觉得惊喜,还跟着在那跳舞。玩儿到凌晨4点才回的酒店。最后去了伊斯坦布尔,印象最深的…”
霍言挂着别样的笑,故意朝林小渊挤眼睛。
“就是满街的猫咪,形态各异,乖的、眼神凶狠的、高傲的,你要是去,肯定喜欢,毕竟闲散嘛…”
他调侃的也不知道说的是邱容还是林小渊了,在他看来,好像差不多。
林小渊只看他,并没有说话,后往走廊去看,有俩人过来,也是来抽烟的节奏。
他们侧身,给他俩腾出点儿空间,但是又不大想回车厢,就站在车门那里看户外。
“林雨菲养的那只拉布拉多最后也被她带走了吗?”
“没有,它生病去世了。”
林小渊没再说话,霍言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外面飞驰闪过的江河的影子,想起那天林雨菲哭泣的情景。
他对那只狗没太多感情,只是心里隐隐能感受到一份生命逝去的哀伤,陪她一起守着那只白色拉布拉多安乐死。
他当时想的不是它去世了多伤感,反而在感叹,狗可以安乐死,人却不能。
脑子里萦绕着太多为什么和自己老那么想事情的原因,直到那狗狗奄奄一息后,才从他的思绪里回到现实。
他总觉得自己想多了的事情有很多,还有想东西的时机总是不合时宜,但也怪不得自己,脑子里想的东西,他觉得人类还控制不了,当不了主宰。
他有时候会问林雨菲一些问题,比如:你觉得你的思维,是你自己的吗?
林雨菲一般会睨他一眼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人想多了没关系,但是想些这种没有答案的问题,是作死。
他就会低头,确实,没有答案,就是作死。
他试探那问林小渊:“你觉得你每天脑子里想的东西,是你自己的想法吗?”
“你是想说,”林小渊认认真真,“我思,故我在吗?”随即一笑,“反正我脑子里的东西,我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是…没人阻止得了你,你想的东西也跟别人天差地别,”霍言觉得有趣,说话都轻松不少,“看来方永源的书柜,你翻得不少。”
说完好奇方永源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论他养人的方式来看,不管是生活作息安排的具体,就连布置作业,娱乐的内容都一一安排妥当。
这不是圈养,感觉…更像是实验啊…
按照自己方式来养一个人,养出来的成果无所谓,反正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好的话,抛弃就行。
想到这里,又对林小渊起了丝丝怜悯。
可是,养得也不差啊,怎么就抛了呢?因为无论如何最后都得结婚吗?
所以成果好坏不重要,重要的是选择了另一种生活,就得抛弃另一种生活里的人、事、物。
看了眼时间,快到饭点儿,问他:“要不要去吃饭?”
“好,”林小渊高兴,从裤兜里掏出靠他嗓子赚的钱问,“吴翼说火车上的吃的贵,这些够不够?”
“…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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