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
一句话从高处坠落,声音清越,若泉水激石。
南蓁回首,便瞧见李淮璟正站在石阶上看她,患了失心疯的李淮璟看人的时候总带了几分无辜,一双眸子像是不曾受过尘烟纷扰,又回到未经世事的少年模样。
“在想一个故人。”她笑了笑,向他招手,“阿璟,你过来乖乖坐好,我便说故事给你听。”
“是了,”李淮璟快步过来,在南蓁旁边坐下,“昨日的故事,还未曾讲完呢。”
“后来,”南蓁歪着脑袋看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在军中待满一年,他便上了战场。”
其实镇南将军起初是不许他去的,沙场无情,他若是有什么意外,圣上定会怪罪。可他竟跪在镇南将军面前,若是将军不答应,他便长跪不起。
镇南将军这才应了他。
第一回上战场,李淮璟便负了伤,那伤口触目惊心,南蓁为他包扎时蹙紧了眉,他却只是风轻云淡地笑笑,对她说:“本王从前的日子过得太好,都快要忘了,负伤是什么感觉了。”
他彼时就那样淡然一笑,为喋血沙场意气风发地开头。
而后旌旗幡动,从前鲜少出鞘的剑数年间浸血剔骨,大大小小的战役经历了数回,他也终于褪去少年轻狂,凌然一副铮铮铁骨,成为沙场上威名远扬的明成王。
大概是李淮璟从小在深宫长大的缘故,他不喜将喜怒形于色,一直以来,受伤了也不会说疼,难受了也还是笑着。
只是每逢仲秋之时,他便会去一处山丘,守着无边夕晖,向东边跪拜。后来南蓁才知道,那是他母妃的生辰,亦是他母妃的祭日。
也唯有这时,李淮璟才会卸了平日的粉饰,露出太平之下的七分落寞来看她。
“两年浴血杀敌,本王如今已是战功赫赫,”他面色淡然,眉头却蹙着无边悲戚,“只可惜,她看不到了。”
南蓁沉默了许久,手抬起来,终于倾身轻轻将他拥住,轻声唤他:“阿璟。”
她从前都是唤他殿下的,第一回这样唤他,他似是怔了一怔,欣喜涌生,好一会儿才抬手回抱住她:“你以后,能不能都这样唤我?”
温热气息萦绕在耳畔,她点头,又轻声道:“阿璟。”
*
再后来,日子似是忽然间便不太平起来。
大黎与戎貊的战事吃紧,秦北战乱四起,镇南将军带兵迎战,竟是从未有过的连连败退。
元熙三十六年,镇南将军殁于上丘一役。
本该到达的援军久久未至,此战军士折损大半。
部下带回的消息是——镇南将军已然战死,敌人纵火燎原后撤退,而本已撤出的殿下不知何故执意要踏入火海之中,如今生死未卜。
南蓁心急如焚,将伤员及后备安置完毕,孤身一人策马去寻。
战场之上尘烟未散,满目疮痍,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延绵的乌云压在炼狱之上,似要与地相接。
南蓁下马疾跑,顾不得手上染污,一具一具慌乱翻开尸骨,俯身细看,分毫不见李淮璟的影子。
时至黄昏,并无所获,她眼中续了泪,蓦然回首,竟在一处枯枝上发现了悬着的红色布条,布料眼熟,她忙扑上去,伸手摘下,其上纹饰,正与李淮璟所穿衣袍之上的纹饰一模一样。
原本是浅青色,硬生生被鲜血浸透,染成了殷红。血迹并未完全干涸,应是不久前挂上的。
她心中慌乱,勉强定下心去思索,这是李淮璟所留记号,伤成这样,想是走不远的。
若是他还活着,定能寻到他。
她以枯树为心,沿着周边一一搜寻。
天幕将垂时,终于在一处河道旁寻到了李淮璟。
“阿璟。”她出声唤他,声音抖得厉害。
彼时李淮璟浑身是血,失力跪坐在泥泞中,一道血痕从额间肆虐至眼角。
他闻言猛然抬眸,就那样茫然地看着南蓁,呼吸都像是溺在水里。
“对不起。”他说,“阿蓁,对不起。”
“阿璟,阿璟,”她扑上去紧紧拥住他,像抓住漆夜里的最后一点月光,“你为什么要回火里去?”
寒凉之中有暖意袭来,四肢百骸似乎忽然间有了力气,在烈烈疾风里,李淮璟抬臂奋力揽住她,似要将这簇暖意揉入骨中。
“戎貊妄图取带回将军首级,”他语调中尽是恨意,“即便是死,我也要护将军尸骨周全。”
他缓缓将身侧的马革展开,其间正是镇南将军的尸骨。
头顶的乌云似有千斤重,南蓁觉得自己摇摇欲坠:“爹爹走的时候,可曾留下什么话?”
“他说,”李淮璟顿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道,“他说,尔等莫要伤怀,他这辈子能亡于沙场,便没什么遗憾了。”
一道惊雷骤裂,电闪雷鸣间,已是大雨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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