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寒雨

最终结束闹剧的人是周锦云。

那日她还来不及为女人眼中寂寂心惊,敲门声便抢先一步中断了房内将将蔓延开的满室哀哀。她匆忙前去开门,便见着了片刻前同傅君芜一道立于门前的女客。

惹出乱子的邵先生灰溜溜离去,刘妈提着一篮子蟹业已出门,仆人也被打发散去。整座宅子忽地空落下来,浮日过窗影泠泠,仿佛从未生变,也不曾惹上半寸尘埃。

女人拢着呢大衣,抱臂倚着门扉冲屋里的一大一小扬起下巴:“怎得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不是真把那夯货的话听进去了吧?我说思韫,瞧你给妹……”话至半途方觉不妥,她压下眉目,指尖从呢绒袖口里转出来,却是不紧不慢地沿着江宛央领口转了一圈才补上这后半。

“瞧你给小囡吓得。”

这人便是周锦云,离经叛道到整个江沪都位置侧目的松江棉厂大小姐,也是傅君芜为江宛央寻回的新老师。

从前江宛央只在同刘妈偶尔的闲聊中听她提起过这个名字,模糊知晓周家小姐此前违逆家中,多年一直辗转欧洲求学,也晓得了这才是傅君芜真正“叫得上名字”的朋友。

她对傅君芜的过往从来好奇,无论是涉及江家、她自己,抑或是更早的前尘。譬如沉在苏州河畔的声声摇橹,譬如北京城下的森森青苔……和被视作忌讳的那个名字。

女人的手越过疏影,圈着浮光与珠帘,把她一并圈到了胸前。

“吓着了?”指尖是凉的,蹭过领口盘扣叮当声脆,可便是这么恰好,那点浮光在低头时正正落进傅君芜眼底。

“给你赔不是。”声音带着勾,似叹似笑的。叹的大抵是为无关者动气失态,笑的便约莫是这话半真半假,她晓得她捡回来的小姑娘不怕她。

江宛央从眸光深深中瞧见自个儿的脸,她嗅见藏在桂子香飘的浓烈下若有似无的冬雪梅息,低眸恍觉乍暖还寒时。

她想周锦云大抵从那时起便咂摸出了些什么,但彼时的周大小姐不过垂首拈起香烟,不轻不重地笑了笑。

一场蟹宴,傅公馆住进一位新客,这间屋子也总算多了些人气儿。

周锦云性子随意无拘,平日便是教书也总不时讲起些奇趣逸闻,她在外待得久了,哪国的语言多少都学了些,时常混着同江宛央讲,偶尔讲到兴起,还会拉着她出门去寻些相似的讲个子丑寅卯来。江宛央初时颇为头疼,因着这么个学法实在没有半点章法,好在她记性不错,过段时日自然也就习惯了去。

一来二去自当相熟,有时傅君芜忙完外头的活计回来,还能瞧见她们为着某个问题说得面红耳赤。她有时会默默上楼去处理商行余下的杂事,有时便随手拿一本书,坐在窗前听着。

周锦云自然不去管她,只是江宛央一旦瞧见,总是忍不住往她那边瞧,到最后课室也搬到了窗边。

上海的冬天浸着江雾冰冷,不见日头的时候,壁炉总烧得暖热。饶是如此,每逢冬天,江宛央多要病上一回,大夫上门瞧过,说是落的病根,养个几年才能见好。

忘了是哪一日,她伏着桌子睡去,醒时窗外暮色合。屋中不见人影,只有依稀的说话声同灯光一道从半掩的门缝里透过来,她抖落肩上的薄毯,蹑手蹑脚地循声而去。

外头也只点了一盏壁灯,昏黄的光把人的背影也晕得模糊。袅袅白烟无声直上,伴着清浅的吐息。

“你当真要送她去法国?”周锦云轻点香烟,难得声沉,“欧洲也在打仗,洋人自己都成了死局,我回来时,两头都已被拖进战争泥潭无处抽身,思韫,我不信你真信了各地俭学会的说辞,觉着巴黎就是个安生地。”

傅君芜没抽烟,她穿戴齐整,大抵今晚有应酬要去。女人食指点在栏杆上,昏黄的光照出如玉的润:“走出去,总比留下要好得多。”

周锦云不置可否地笑笑,一支烟将将到头,她随手掐了去,反问:“你同人小姑娘讲过这事儿吗?”

傅君芜闭口不答。

缄默便是回答,周锦云靠在栏杆上,她们身量相仿,侧眸便能捉住目光。

“总得同讲讲。”她说,“你乐意护着她一辈子是你的事,她未必愿意受着庇护,小家伙瞧着柔软,主意正着呢。更何况你若要走公家路子添个明面儿上的保险,便得看看学些什么……实业兴国,科学救国,江家出事时她是年纪小,可未必没听过这些。”

余下的话不必讲完,相熟日久,周锦云知道傅君芜心下自有计较。

她们说话挑在转廊,若真怕被听了去,大可把门关得再严实些。江宛央站在门后阴影里,有那么霎那的茫然,外头的声音停了,她后知后觉地回魂,然后裹紧披肩慢腾腾地挪回窗前。

檐下灯照不亮整个院子,但汽车离去的轰鸣撕破暮色与江雾不由分说地闯进屋内,她望着玻璃上一团模糊的灰发了会儿呆,回首听见关门声。

“哟,”周锦云还是没开灯,倚着门扉的姿势同头一日一模一样,“什么时候醒的?”

江宛央耷拉着眉眼,只含糊地应:“不久。”

那便是有段时间。周锦云了然,拖了凳子坐到她跟前去。女士烟的味道还没被风全然吹散,外头的冷却已被炭火烧去三分。她屈指敲打膝头,沉吟片刻缓声问。

“说说吧,想知道些什么?我晓得你刚都听见了。”

江宛央于是抬眸瞧她一眼,可仍是不说话。

这是心里有气,气有的人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偏生关键处守口如瓶。

周锦云支着下巴,也不再揪着深问,她自如地靠进椅背,伴着指尖敲打的节拍,在须臾静默后讲起新故事:“晓得吗小囡,我同你一般大的时候,世道比现在还要乱。那些个破旧门窗被外来的东西砸个稀烂,可屋子的主人却还古板地遵着所谓祖宗之法,把人拘在一方天地里。”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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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逢春
连载中苏弦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