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的冬天，像一块被冻得梆硬的黑铁。刀子似的风打着旋儿，卷起地上脏污的积雪和煤灰，狠狠刮过北原一中那几栋灰扑扑的教学楼外墙。刚下课，走廊里挤满了穿着臃肿棉衣的学生，喧闹声、跺脚声、呵气取暖的白雾，搅成一锅滚烫又冰冷的粥。
高一（七）班的教室靠走廊尽头，门半开着，冷风夹着嘈杂一个劲儿往里灌。顾梅靠在后门门框上，像一尊不合时宜的门神。她没穿校服，裹了件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黑色旧棉袄，拉链只拉到胸口，露出里面一件同样看不出颜色的薄毛衣。她嘴里叼着半截没点燃的烟，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神空茫地穿过走廊攒动的人头，投向窗外那片铅灰色的、死气沉沉的天空。
手指在裤兜里无意识地捻着烟卷粗糙的纸皮，烟草的干涩气息钻进鼻腔，带来一丝短暂的、虚假的暖意。家里那点破事又在脑子里打转：爹昨晚输红了眼回来踹门的巨响，娘尖着嗓子骂弟弟是“讨债鬼”的哭嚎，还有弟弟那怯生生、永远带着惊惶的眼神……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太阳穴上。她烦躁地“啧”了一声，把烟从嘴边拿下来，在门框上磕了磕，似乎想把这股没来由的戾气也磕出去。
就在这时，一股蛮横的力量猛地撞在她肩胛骨上，把她整个人撞得往前一个趔趄，差点扑进教室。
“草！没长眼啊！” 一个粗嘎的公鸭嗓在身后炸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后颈。
顾梅站稳脚跟，慢慢转过身。撞她的是个高壮男生，校服拉链敞着，露出里面颜色扎眼的毛衣，头发剃得极短，几乎贴着头皮，脸上横肉堆叠，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蛮横和油腻。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流里流气的跟班。
顾梅认得他，高二的，叫赵强，学校里出了名的混混头子之一。
赵强显然也认出了顾梅，那双三角眼里掠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更浓重的轻蔑和不耐烦取代。他上下扫了顾梅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哟，我当谁挡道呢，这不顾梅嘛？杵这儿当门神呢？滚开点！”
他伸手就要去拨拉顾梅的肩膀，动作粗鲁得像在驱赶一条碍事的野狗。
顾梅没动。刚才被家里那点破事拱起来的邪火，被这一撞、这一骂、这一拨拉，像浇了桶汽油，“轰”地一下直冲脑门。她甚至没去想后果，身体比脑子更快。
就在赵强的手即将碰到她的瞬间，顾梅动了。
她不是闪避，而是猛地向前一冲！左手闪电般伸出，一把攥住赵强伸过来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油腻的皮肉里。同时，右手一直捻在指间的烟卷，被她用拇指狠狠一顶——那半截没点燃的烟，带着她全身的力气和所有无处发泄的暴怒，精准地、狠狠地摁在了赵强那油光满面的左脸颊上！
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又令人牙酸的皮肉灼烫声响起。
“啊——！！！” 赵强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整个人触电般向后弹开，捂着脸颊，疼得原地直蹦，三角眼瞬间充血，难以置信地瞪着顾梅，“我去你妈！顾梅！你个疯婊子！你敢……”
后面的话被顾梅的动作堵在了喉咙里。她根本没看赵强那副惨样，甚至没去听他那串污言秽语的咒骂。她的目光，越过赵强和他那两个惊呆了的跟班，越过走廊里瞬间死寂的人群，直直地投向教室靠窗那个角落。
林雪就坐在那里。
瘦瘦小小的一个女孩，穿着同样洗得发白、但明显干净整洁的旧棉袄，扎着最简单的马尾，此刻正缩着肩膀，像只受惊的鹌鹑。她面前的桌上摊着习题册，手里还紧紧攥着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刚才赵强被烫得跳脚后退时，带倒了他身后一个看热闹的学生手里的水杯，半杯冰冷的、带着茶叶渣的茶水，不偏不倚，全泼洒在了林雪摊开的数学习题册上。
深褐色的茶渍迅速洇开，像一朵丑陋的墨菊，瞬间吞噬了那些工整的公式和演算过程。几片湿漉漉的茶叶沾在纸页边缘，缓缓滴着水。
林雪僵在那里，眼睛死死盯着那片迅速扩大的污渍，嘴唇抿得发白，身体微微发抖。那本习题册对她而言，大概比命还重要。她甚至没敢抬头看一眼始作俑者赵强那伙人，只是下意识地想把沾了水的本子挪开，指尖碰到冰冷的茶水，又猛地缩回。
周围死一样的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顾梅和捂着脸哀嚎的赵强身上，只有顾梅的目光，穿透这混乱的漩涡，钉在了林雪身上，钉在了那本无辜遭殃的习题册上。
赵强的惨嚎还在继续，他捂着脸颊，那里被烟头烫出了一个清晰的红印，正火辣辣地疼。他的两个跟班终于反应过来，其中一个骂骂咧咧地就要上前揪顾梅的衣领：“妈的！找死！”
顾梅猛地回身，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剜向那个冲上来的跟班。那眼神太凶太狠，带着一股不要命的戾气，竟把那男生钉在了原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滚。”顾梅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冰碴子刮过地面，冷得瘆人。
她不再看赵强那伙人，仿佛他们只是几块碍眼的垃圾。她径直穿过走廊里自动分开的人群，走向教室角落那个还在微微发抖的身影。
林雪感觉到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一种陌生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和冷冽空气的气息。她惊惶地抬起头，正对上顾梅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
顾梅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粗鲁。她一把抓起林雪桌上那本湿透了的习题册，看也没看，另一只手直接扯过自己棉袄里面那件薄毛衣的袖子——那袖子同样灰扑扑的，但还算干燥——用力地、胡乱地按在习题册被茶水浸透的地方。
深褐色的茶渍和茶叶渣被粗糙的毛衣布料吸走了一些，留下一片更深的、边缘模糊的湿痕，还有几道被粗布擦出来的褶皱。
林雪呆呆地看着顾梅的动作，看着她那双骨节分明、沾了点灰尘的手用力按压着自己的本子，看着她微蹙的眉头和不带表情的侧脸。空气里还残留着赵强杀猪般的叫骂和捂着脸颊嘶嘶抽气的声音，像背景噪音一样嗡嗡作响。
顾梅把本子上的水渍擦得差不多了，随手把那本湿漉漉、皱巴巴的习题册扔回林雪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她这才抬起眼皮，目光落在林雪苍白的脸上，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像结了冰的湖面。
“怕什么？”顾梅的声音依旧带着点沙哑，却奇异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她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又像是在这片混乱中划下一道生硬的界限：
“以后姐罩你。”
嘻嘻这是我第一次写真正的短篇，虽然我写不出什么花来但我会努力的！这篇真的很短很短[狗头][星星眼][亲亲][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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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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