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一中高一（七）班那个靠窗的角落，从那天起，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
顾梅和林雪成了同桌。这组合怪异得像冰与火强行凑在一起。顾梅依旧我行我素，上课睡觉，下课不见人影，偶尔身上带着点新鲜的青紫伤痕回来，沉默地趴在桌上，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林雪则像一只受惊后更加谨慎的小动物，把自己缩得更紧，头埋得更低，几乎要把脸贴进那堆似乎永远也做不完的习题册里。她很少说话，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回答老师提问时，脸颊会窘迫地飞起两团红晕。
她们之间几乎没有交谈。顾梅那个“罩你”的宣言，更像一句遥远的背景音，被北原凛冽的风吹得七零八落。
打破这层坚冰的，是一本笔记。
期中考试前两周，林雪病倒了。一场来势汹汹的重感冒把她困在宿舍那张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上，高烧烧得她迷迷糊糊，浑身骨头缝都疼。她咬着牙，脑子里却像走马灯一样闪过那些还没复习完的知识点，物理的受力分析图、化学的方程式、英语的语法结构……乱糟糟地搅成一团，让她本就昏沉的脑袋更疼了。眼泪无声地顺着滚烫的脸颊滑进枕头里，不是因为病痛，而是因为害怕落下功课，害怕那个好不容易才抓住的、能改变命运的“可能”，会因此溜走。
烧得昏天黑地两天后，林雪拖着虚浮的脚步回到教室。她的座位依旧靠窗，桌面上却多了一摞东西。
不是她的书。
是几本笔记。数学、物理、化学、英语……每一科的都有。本子是那种最便宜的、印着横线的练习本，纸张粗糙泛黄。上面的字迹却异常工整清晰，一笔一划，力透纸背，透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认真。公式推导、例题解析、重点难点标注、甚至老师课堂上随口提到的考点延伸……详尽得令人发指。
林雪愣住了，手指有些颤抖地翻开最上面那本数学笔记。里面一道她之前总也弄不明白的立体几何难题，被拆解得清清楚楚，辅助线怎么添，定理怎么套用，旁边还用小字批注着：“空间想象不行就死记步骤，考试够用。”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冲上鼻腔，她慌忙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
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顾梅的位置空着，桌面上只胡乱扔着一本卷了边的语文书。林雪的目光扫过顾梅桌洞，里面塞得乱七八糟，隐约能看到一个同样粗糙的练习本封面的一角。
林雪默默地把那摞笔记收好，放进自己桌洞最里面。她没有说谢谢，也不知道该对谁说。只是从那天起，她偶尔会把自己省下来、没舍得吃的午饭——一个冷硬的馒头或者一小袋榨菜，悄悄放在顾梅空着的桌面上。顾梅回来看到，从不说什么，也不看她，拿起来就啃，吃得很快，像完成任务。
沉默的交换，成了她们之间唯一的对话。
直到高二上学期的一个晚自习。窗外黑沉沉的，寒风呼啸着拍打窗户。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压抑的咳嗽声。顾梅又没来，她的座位空荡得刺眼。
林雪正埋头解一道复杂的力学综合题，思路卡在一个临界点上，焦躁地咬着笔杆。忽然，后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室外的寒气猛地灌了进来。
林雪的心倏地一紧，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难看的痕迹。她猛地回头。
顾梅几乎是挤进来的。她脸色惨白得像一张劣质的纸，嘴唇毫无血色，额角全是细密的冷汗。更扎眼的是她的右手，用一件撕破的、沾满暗红污迹的校服袖子胡乱缠裹着，缠得歪歪扭扭，那刺目的暗红色正从布料边缘一点点洇出来，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极其轻微却令人心惊的“嗒、嗒”声。她左手死死捂着腹部，棉袄的拉链敞开着，里面深色的毛衣下摆也浸湿了一大片，颜色比周遭更深。
她紧咬着牙关，下颌线绷得死紧，一声不吭地挪到自己的座位上，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坐下时，似乎牵扯到了伤口，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桌沿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砸在林雪心上。她看到顾梅伏在桌上，肩膀因为剧痛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散乱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她苍白的脸，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林雪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在了顾梅的桌边，手里紧紧攥着自己那块洗得发白、却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那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干净的东西。
“你……”林雪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细若游丝，“你…怎么了？要不要…去校医室？”她拿着手帕的手悬在半空，看着顾梅校服袖子上那不断扩大的暗红色，只觉得那颜色刺得眼睛生疼，根本不敢去碰。
顾梅的身体猛地僵住。几秒钟死寂的沉默后，她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额角被桌沿磕红了一块，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她的眼神疲惫得像燃尽的灰烬，带着一种林雪从未见过的、浓重的厌倦和……一丝狼狈？她看了一眼林雪手里那块干净的手帕，又飞快地移开视线，重新低下头，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
“没事。” 她顿了顿，又挤出两个字，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冷漠，“别管。”
林雪的手还僵在那里。她看着顾梅蜷缩在那里，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独自舔舐伤口的困兽。那股浓烈的血腥味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鼻腔，混合着顾梅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烟草和冷冽的气息，让她胃里一阵翻搅，手脚冰凉。她突然明白了顾梅那些伤痕的来源，明白了那摞工整笔记背后可能的代价，一种巨大的、混杂着恐惧、难过和无力感的酸楚猛地冲垮了她。
“啪嗒。”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在顾梅摊开的、沾着点点血污的物理书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紧接着，又是一滴。
顾梅猛地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她。
林雪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书本上、桌面上。她飞快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可眼泪却越抹越多。她不敢看顾梅的眼睛，只是固执地把手里那块干净的手帕又往前递了递，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破碎而固执：
“给…给你…擦擦…” 她哽咽着，肩膀微微耸动，“…血…”
顾梅怔怔地看着眼前哭得稀里哗啦、却又固执地举着手帕的女孩，看着她那双被泪水洗得异常清亮的眼睛里，盛满了真切的担忧和恐惧。那眼神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周身那层坚硬的、冷漠的壳。她眼底那片燃尽的灰烬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闪动了一下。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林雪的眼泪都快流干了。最终，顾梅极其缓慢地、有些僵硬地伸出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接过了那块带着林雪体温的、干净的手帕。
她没有去擦脸上的冷汗，也没有去碰伤口，只是把那块手帕紧紧攥在了手心，粗糙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重新低下头，把脸埋进臂弯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一点点妥协：
“别哭了，”她说，“吵。”
林雪的眼泪奇迹般地止住了。她吸了吸鼻子，默默坐回自己的座位，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却不再是因为恐惧。她偷偷瞥了一眼旁边那个伏在桌上、安静下来的身影，看着她攥紧那块手帕的左手，第一次感觉到，那道横亘在她们之间的无形屏障，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后面一定甜。。[哈哈大笑][害羞][亲亲][星星眼]真的很困。。我去补觉了拜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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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笔记和你的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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