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瑾的眼前越来越模糊,细细小雨飘下,脸上滴落下来的水珠分不清,是她的眼泪还是雨水。
郑烁还在昏迷,她孤身一人背着他走在隐蔽小巷,无人可以商量,无人倾听她内心的言语,无人指引她的方向,此刻她脆弱不堪,如同行尸走肉,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要活着。
活着,然后呢?
侯府已然覆灭,她的身后空无一人,无处可去。她只是个女子,只不过比之闺阁女儿,多见了些世面。也许她连逃出这京城,都做不到。
明日太阳升起,等待着她和郑烁的是封赏追捕,还是缉拿追杀?
阿娘,该怎么办?
也许该被杀的人是她,若能替死,她情愿替阿娘去死,至少阿娘知道怎么做,阿娘肯定会做的比她好,阿娘......活着比她有用。
偌大的侯府无人生还,她的敌人,她真的能对付吗?
无力感几乎压垮了她。
从前她只顾着惹事情,得罪了当朝公主也不怕,只因有着侯府撑腰,她做错什么,阿娘、阿爹都不会在外人面前弱了她的气场,可是阿娘没了,阿爹也没了......
郑烁重伤昏厥,吐血不止,仅有微弱呼吸,她该去哪里寻得大夫?又能带他逃去哪里来躲避明日的追兵?谁能帮帮她?
天边闪电竖劈而下,如同晴天白日,街道空无一人。
郑瑾被吓得一哆嗦,本就踉踉跄跄地背着郑烁,体力不支,现下扑倒在地,摔进了泥水里,郑烁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阿娘,真的不是梦境吗?阿娘......”
郑瑾咬着牙,不断地试图从地上爬起来,身上所压却似有千斤之重。
污泥混着雨水灌进了她的嘴巴,第一次尝到泥的味道,咸咸的腥腥的。
有没有人,帮她一下,拉她一把。
没有人。
深夜家家户户紧闭家门。
唯有一轮似是染血的圆月。
郑瑾双手握拳,用尽全部力气支撑,终于爬了起来。
她不能放弃。
侯府只有她和郑烁了。
她还不能倒下。
阮太傅会帮他们吗?阿娘曾说,阮家世代为官,所积深厚,历经数代皇帝,屹立不倒。京城之中,或许只有阮家能够帮得到他们。
郑瑾重新背起郑烁,又是一踉跄,这次她稳住了。
转身向太傅府而去。
不敢闹出大动静惊动巡逻的禁军,她选了平日里偷溜进阮府的角门。
此时此处角门却有两人值守。
远远地便看见了他们,毫不迟疑地走了过来。
郑瑾悄悄地退后两步,有些不安,害怕他们突然袭击,她甚至向身后看了一眼,没有围堵。
“少夫人,我们老夫人等您多时了。”
其中一人接过了郑烁,另一人将她引进门洞。
门后走廊上,端坐着一身着绯色桂花衣裳的夫人,透着雍容华贵的气质。
见她前来,阮夫人施施然起身相迎,接过丫鬟手中披风,给她披上。
“孩子,你受苦了。”
郑瑾此刻浑身湿漉,污泥沾满了嫁衣,散下来的湿发一缕一缕,发冠歪掉,脸上泥水和鲜血混杂着,几乎认不出来她的面貌。
阮夫人托起郑瑾的双手,满怀怜悯。她同郑瑾的阿娘魏宜云自小交好,两家来往甚密,是看着郑瑾长大的,以往娇嫩的小姑娘,变成现在这样,由衷的心疼。
“母亲,求您救救郑烁,救救侯府。”
今日本是她的新婚之夜,却恍如昨日。
其实郑瑾自去到侯府,见到灭门惨案,不过一个时辰。
此刻见到相识相熟的长辈,更是她夫君的母亲,忍不住落下了热泪。
“你慢慢说,我知晓发生了事情,却不知具体缘由。究竟是怎么了?”阮夫人安抚着拍拍她的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郑瑾哭着摇头,“我潜入侯府时,侯府所有人都死了,阿娘阿爹两位阿兄,都被杀害了,他们一群人穿着禁军的服制。”
“看来是有人不想侯爷和魏夫人去塞北领兵。”阮夫人略思忖后道,又向郑瑾确认:“好孩子,你可看清楚?”
“我看得清楚......”
郑瑾日日夜夜都会将那些侮辱母亲的人印在脑海中,生死不忘。
“好孩子,你接下来想要怎么办?”阮夫人转了转神,问道。
“求母亲收留我和郑烁,给我们一条生路。”郑瑾道。
阮夫人看着昔日如同小霸王的小姑娘,如今这般可怜的模样,皱着与她阿娘相似的眉眼,还是起了些恻隐之心。
“今日之事,阮家也难以摆平,你既已经嫁给了白易,便是阮家的人了。从今以后你再不能提侯府半句,也不许你报仇,不许出门半步,至于郑烁,明日你亲自将他交予禁军手中,这样你才有活着的机会。”
郑瑾惊诧,“母亲......”
阮夫人却面色不改地摇了摇头。
无可商量。
郑瑾这才发觉,阮夫人拒绝的态度早已昭然若揭。
这个时辰,按理阮夫人已经歇下,可她却特意在这里等着自己。
阮太傅没有出面,连今日与她成婚的阮白易,谈话这半炷香,也没有出面。
至于太傅府是如何得知的侯府消息,郑瑾知道阮家作为世家,自然会有自己的消息来源,阮太傅虽也是中立党派,却不像她的阿爹似的刚直,反而左右逢源,见人说人话,自有其立身之道。
且阮夫人只在门口走廊这里和她叙话,割席之意已跃然纸上,只待郑瑾回过神来发觉。
至于阮夫人的提议。
郑瑾无法放弃为侯府复仇,无法放弃同胞弟弟郑烁。
所以。
她无法求得阮府的帮助。
也是,如今侯府如同一大滩污泥,谁沾上,谁就会倒霉,连手握兵权的侯府都敢屠戮的人,谁人能够抗衡?
思及此处,郑瑾更感绝望,她和郑烁二人如同蚍蜉,何以撼树?
“孩子,不是不帮你,我们家毕竟不是皇亲贵戚......”阮夫人又道。
“'夫人'给我披上这一件衣袍,子舒已甚是感激。”郑瑾退后一步,冷若冰霜,又用话语隔开了她们之间的距离。未曾婚嫁前,郑瑾称呼阮夫人亦是姨母。
郑瑾知道她和郑烁是麻烦,但面对着世态炎凉,还是刺了阮夫人一句。
阮夫人收回空落落的双手,叹了口气,没有同郑瑾计较。
“孩子,谁也帮不了侯府。只有你。只有你可以,你明白吗?”阮夫人语重心长道。
阮夫人见郑瑾神情恍惚,不似她的阿娘坚韧如丝,仍是孩子脾性。于是又道“往西走吧,西处有你侯府旧兵,不能报仇,也能念在你父母亲份上,护住你一二。”
阮夫人转过身来,将妙菱叫了出来,“你这丫鬟倒是忠心,求着我说要去找你。”
妙菱走上前来,见自家小姐凄惨模样,红了眼眶,“小姐,奴婢愿跟随小姐和少爷。”
郑瑾知晓阮夫人这是下了逐客之令。
阮夫人的好意她并不是全然感知不到,于是道,“还望姨母不要暴露我和郑烁的行踪。”又补充道,“若姨母有机会,可替我侯府收一收尸体。”
收尸并不难,阮夫人应下了。
郑瑾带着妙菱和郑烁出了阮府,又走回了风雨之中。
......
“父亲!放我出去!”阮白易狠狠地踹着房门,腿脚几乎麻木。“我知道您还在外面!”
阮太傅坐在门口台阶之上不发一语,他带来的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死死把守着门窗,抵住阮白易胡乱脚踢。
“父亲!我答允了子舒,要护住她。言不信者行不果,这句还是您教我!父亲!您怎可叫我言而无信!”阮白易诘问道。
阮太傅听到儿子以圣人之言来压自己,忍不住发声道,“阮白易!你自小苦读诗书,才华横溢,爹也承认不如你,只是这太傅府尚是你爹我当家!我不能让你毁了祖宗这百年来的基业!”
阮白易自是知道阮太傅为人谨小慎微,官场上有人恶语相向,父亲也笑脸相迎。父亲才学并不出众,祖父与先皇君臣水鱼之交,才让父亲成了当今圣上的名义太傅。只是父亲拦着他救下自己的妻子,阮白易不免感到分外心寒。
“若今日遭难的舅舅一家,您是否也会袖手旁观,将母亲拒之门外?”阮白易道。
“是,我会!换做是你母亲,她也会这么做的,整个阮家上下四百条余人命,不能因一人陷入险境,我们阮家百年,靠得就是这份小心翼翼,权衡大局。”阮太傅又道,“舍尾才得求生。”
阮白易心思混乱,他深知父亲之言并非全无道理。他埋头苦读,却不是井底之蛙,朝堂之事他心中有数,能保下子舒性命,也许会断送掉阮府的前程。
可他对子舒,有着青梅竹马之情,却不单单是朋友之谊。
她,是他的妻子。
一生的爱侣。
他不能失去子舒,桃花树下还有一坛酒,待他们一起来开。
前途和仕途,他可以再挣!
“父亲!我知道我们家有丹书铁券,先用来救子舒,日后我定会挣得功名前程,将其再奉于祠堂。”阮白易道。
丹书铁券可免重罪,定能保子舒一命。
“你!荒唐!”阮太傅气急攻心,冲着房门反踹了两脚,道:“那是你太爷爷拼了命给阮家的保命符!你岂敢动它!”
阮太傅气得拂袖离开,任凭阮白易在其后喊着他,都充耳不闻。
待阮白易被放出时,已是清晨。
经过一夜的风雨,昔日茂盛的桃花树,枝桠断了许多,满地的残花,如同一场春日里的祭奠和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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