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宿舍楼的走廊间还没有多少人。
林霜像只偷溜的猫,屏住呼吸拧动门把手。“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她心尖一颤,侧身挤出门缝,再小心翼翼地合上门,门轴只发出半声克制的呻吟。
初夏的风带着露水的凉和青草尖的微涩,扑在脸上,瞬间吹散了最后一点睡意。她刚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嘴角还没翘起来——
“林霜同学!精神头挺足啊!”
温和得像春风,却又带着无形钩子的声音,从身后台阶上精准落下。林霜后背瞬间绷直,认命地转身,挤出个乖巧到有点僵的笑:“王主任早。”
教导主任王明远——学生私底下盖章的“弥勒佛”,背着手站在台阶上。金丝眼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笑得那叫一个和蔼可亲。浅灰衬衫熨得能当镜子照,连袖口的扣子都一丝不苟。
“年轻人就该这样!”他笑眯眯踱下来,语气亲昵得仿佛林霜是他亲闺女,“正好,帮学校个小忙。今天有贵客临门,咱这‘门面’得闪闪亮。我看你手脚麻利,就你了!跟我来。”
林霜刚想到一个“假装早上要英语考试”的借口,却被王明远那不容置疑却也不失和蔼的语气堵住了嘴巴。
“放心,误不了你上课,” 王主任笑容可掬,转身带路,“校史馆前头那个小院子,巴掌大点地方,两个人,分分钟的事儿。”
林霜认命地耷下肩膀,像只被命运揪住后颈皮的小猫,蔫头耷脑地跟上。
晨光透过香樟树的枝叶,在路上投下跳跃的光斑。空气里有股子刚割过的青草香,混着泥土被露水打湿的味道,小鸟在枝头叽叽喳喳。
绕过那栋爬满绿油油常青藤的红砖老楼,眼前豁然开朗。
古朴的青灰色校史馆前,一方小小的庭院。院子中央,一棵老槐树像个沉默的巨人,撑开巨大的华盖。正是花期,细碎洁白的槐花挤满了枝头,像落了一树蓬松的新雪。风一过,花瓣就簌簌地往下飘,打着旋儿,在晨光里织一场无声的、带着甜香的花瓣雨。那清甜的味道丝丝缕缕钻进鼻子里,吸一口,肺管子都透着香。
树下,工具已经备好。两个艳红的塑料桶,几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白抹布,一把长长的硬毛板刷,还有一把扫把——摆放得甚至比林霜的人生规划还要整齐。
“就这儿了。”王主任环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简单介绍了一下任务,随后他目光转向老槐树粗壮树干遮挡的另一边,“哦,帮手也到了,俩人搭把手,利索。”
林霜顺着看去,心口莫名一跳。
老槐树后面,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正放下手里的空桶,直起身。
是谢至声。
他穿着干净的白校服短袖,深蓝色长裤,清晨的阳光穿过缀满花朵的枝叶,在他身上洒下细碎跳跃的光斑,把他清俊的侧脸线条衬得格外清晰。
他似乎没料到林霜也会被抓来当苦力,那张惯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讶异。
他迅速垂下眼睫,恢复了那种带着点疏离的平静。
“谢至声同学也刚到。”王主任笑容可掬,仿佛没察觉空气里那点微妙的凝滞,“林霜,你们分工合作,把这小天地拾掇好。我信得过你们。” 说完,背着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悠悠哉哉地走了,留下庭院两个连对视一眼都觉得尴尬的二人。
“呃……早。” 林霜感觉舌头有点打结,干巴巴地挤出一个字,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衣角。
她和谢至声,不同班,平日里像两条平行线。唯一的交集就是游泳队那点可怜的记录工作,却还总出错。
“早。” 谢至声的声音清清冷冷,像清晨的泉水,没什么温度。
他目光扫过地上的工具,没看林霜,直接分配任务:“我去打水擦玻璃。你扫……地面?”
林霜听闻,视线落在那把巨大的竹扫帚上。
“好!”
竹柄冰凉光滑,握在手里沉甸甸的,顶端的竹枝蓬松又倔强,活像扛了根不听话的旗杆。
林霜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扫帚柄,学着样子用力一挥。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那些轻飘飘的花瓣,像一群被惊扰的白色精灵,非但没聚拢,反而呼啦啦地四散飞逃,打着旋儿在空中乱舞。几片漏网之鱼借着风势,飘飘悠悠,精准无比地粘在了谢至声刚打来水的水桶里。
“……”
林霜脸颊倏地烧起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窘得想钻地缝,赶紧埋头,放轻动作。谁知脚下不知怎么一绊,身体一个趔趄,手里的扫帚柄像失控的钟摆,“啪”地一声,结结实实砸在谢至声放在她脚边的半桶水边缘!
“哐当——哗啦!”
水桶应声翻倒,清水欢快地漫了一地,瞬间打湿了干燥的地砖,更是把谢至声的裤子泼得湿无干处。
“对不起!” 林霜惊呼,手忙脚乱想把扫帚移开。情急之下向后一拽,湿漉漉的扫帚柄末端带着水珠,“咚”地一下,狠狠撞在谢至声刚重新拿起的湿抹布上!
那块沉甸甸、湿漉漉的抹布,瞬间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带着灰尘和水的味道,“啪叽”一声,严丝合缝地,正巧糊在谢至声的脸上!
一时间,整个世界似乎乱成了一锅粥。
林霜彻底石化。双手死死抓着扫帚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活像被雷劈了。阳光穿过树叶缝隙,毫无保留地照在她瞬间爆红、熟透番茄似的脸颊和脖颈上。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一个念头:毁灭吧!
谢至声也完全懵了。脸上挂着那块“天降正义”,身体僵硬如铁,足足好几秒,他才像重启成功,极其僵硬地抬起右手,慢动作般,用两根手指捏住湿布边缘,一点点把它从脸上揭了下来。
林霜今日不知怎的,往常思路清晰的她,如今四肢却不听使唤,就是各有各的想法,胡乱地挥展。
“要不……你泼回来吧……”林霜瞬间紧闭双眼,挥开双臂,像是准备好被报复的准备。
“……” 他眉头皱了皱,视线落在对面的女孩上。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喉结滚动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弯腰,捡起那个翻倒在地、桶口还在滴水的空桶,将里头剩余的水往边上倒个彻底。
“我去打水。” 声音闷得像从地底挤出来的,带着强装的镇定。
林霜睁开眼,呆立原地,看着那片狼藉,羞耻感像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懊恼地用脚尖狠狠踢了下扫帚柄,却发现扫把纹丝不动,顿时又生了一股无名火:“林霜!你闯祸了!……”
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垂头丧气地重新拿起扫帚,继续跟那些顽皮的花瓣和落叶“搏斗”。
谢至声很快提着一桶新水回来,水面晃荡着。
两人极其默契地拉开了银河系那么宽的距离,各自埋头,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戏从未发生。庭院里只剩下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抹布擦玻璃的均匀摩擦声,微风拂过树叶的“簌簌”低语。
一阵稍大的风,裹挟着更浓的花香,穿庭而过。
老槐树的枝叶剧烈摇晃,一场更盛大的“槐花雪”洋洋洒洒落下。洁白细碎的花瓣,兜头盖脸飘向树下的两人。
林霜抬头时见远方一个篮球往头部袭来。旁边一道身影自然地靠近一步,手臂抬起,宽大的手掌在她头顶上方虚虚一挡。
动作轻得像羽毛,带着未经思考的保护本能。
就在这微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心跳声仿佛被放大的瞬间——
一个橙色的篮球,带着凌厉的风声和绝对的精准,如同天外来物,不偏不倚,狠狠砸在了谢至声后脑勺上!
谢至声猝不及防,被砸得闷哼一声,身体猛地向前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扑进林霜怀里!他下意识捂住后脑勺,眉头紧紧锁起。
距离太近了。
近到能闻到他校服上干净的皂角清香,混合着清甜的槐花香。
时间在花香里被浸透,拉长,变得粘稠。林霜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升温。
她抬眼看了看,阳光落在他微微泛红的耳廓上,有种透明的质感。
“没事吧?”谢至声毫无征兆的睁开眼,恰好与林霜投来的视线对上。那双桃花眼生的格外好看,睫毛在阳光中轻微煽动,那对深蓝色的瞳孔,给人一种触不可及的距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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