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咚——”
天光拂晓，庄严神庙传出三声沉闷钟响。
晏乐双手侧扶着钟椎，按往日惯例行完了开静仪式。
说通俗点，就是叫人起床的。
每日雷打不动的清晨五点和傍晚六点，就得摸黑到钟房撞钟，风雨无阻。
这苦差事，单调且重复，本最适合刚入庙的弟子磨磨心性。
可谁让他耳根子软，师弟师妹求几句，也就应了。
撞了一年、两年、三年……久了，竟成了他独有的差事。
好在这活儿不复杂，撞着撞着他也就习惯了。
毕竟是世间各神祇遵循了千年的律例，多做做，指不定还能积功德呢。
直到昨日，离晚戒明明还剩一小时，神尊却不知何故，突然临庙，让他即刻去钟房敲钟。
他也没来得及问缘由，就哼哧哼哧地跑去敲。
深夜他躺在自己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神尊这做法有某种特殊意义。
第二天一大早，神尊居然再次临庙，直接站在他床头让他立即去敲钟。
他一个鲤鱼打挺就蹦起身，跑去钟房的路上随意抹了两把脸，慌慌张张地完成了开静仪式。
从身侧的窗外望出去，绵延山岗，连一缕日光都还没出现。
晏乐放下钟椎，哈欠不断，忙完才稳住心神，开始思索神尊意欲何为。
昨日晚戒是推迟一个小时，今日早斋是提前一个小时。
难不成……
这是神尊对他飞升前的最后考验？？？
若真如此，祝神庙第一个成仙的弟子就不是芷听师姐，而是他了！
晏乐心里越想越美，踏出钟房时整个人都是飘的。
他迎着清早冷雾，准备去完成每日的另一项例行工作。
往日钟响后，神庙的大门外便已站了许多想抢占头香的信众，但今日的长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晏乐行至神柱的右前方，在那块空地上伫立了一座旧石碑。
它先于祝神庙立于此地，迄今已过了万年之久。
传说它的碑文出自某位上古神明之手，自身本就附着神力。
于是祝神庙建立之初，为抵挡各路妖邪，祝神亲自制了一金铃，挂于石碑之上。
二者结合后，筑起了一道防御性极好的结界。
晏乐在石碑前蹲下身，指尖挑起红绳一端轻轻用力，金铃便顺势落到了掌中。
他伸了伸懒腰，瞅着天色尚早，想着干脆逃掉今日早斋，回去补会儿觉。
打定主意后，他便提着金铃，返身回了自己的居舍。
金铃一取，笼罩于整座祝神庙的莹白光晕霎时黯了几个度。
禁制被撤走的瞬间，另一端蹲守了整晚的卜卜眼睛一亮，麻溜地从枝杈上站了起来。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神啊！”
她揉了揉盯得发绿的眼珠，感慨了声，而后抱着树干，一骨碌就滑到了湿软的草坪上。
“唧唧唧——”
幽静山谷，伴随渐次苏醒的鸟叫虫鸣，卜卜踮着脚小心地挪到了迢迢长梯前。
她蹑手蹑脚地攀上石梯，警惕地左顾右盼，可四下莫说人影，就连生灵都没见着一个。
卜卜不禁困惑，早前听说，祝神庙的香火顶顶旺盛，而今却连个抢头香的信众都没有。
照眼下情景来看，还不如城里的紫雲观呢！
不过倒也好，省了她东躲西藏，被他们戴着的一些开光手串的灵气给误伤。
这关方过，可另一关……
卜卜站在金边蓝底的牌匾下，久久不敢上前一步。
世上神祇千千万，无论大小都有其隐形的结界。
起初是为了防妖邪，但恰逢这些年流浪神出尽了风头，他们在众生心中的地位，几欲盖过诸多真神。
于此许多大神庙，还专门下了一道捕获流浪神的禁制。
卜卜觉得，设下两重结界的神庙里，肯定包括了祝神庙。
所以即便她现下已看不见那道莹白光罩，可这往前迈的脚步，仍是顿了又顿。
“咯咯咯——”
她站在牌匾下，把脖子转得咯咯响，筋骨舒展完毕后，她深吸一口气，打了一套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太极拳。
然后，她继续深吸一口气，打了一套少林拳。
然后，她继续……
“哎！”
卜卜叹了口气，自己这多管闲事的毛病改不掉，但也不至于为梵祝做到如此地步吧。
可想去祝神庙里捡漏，这结界是非跨不可。
她这小身板，救小家伙们时闯小道观的行，若说是两重禁制的祝神庙……
莽撞不就等于是自投罗网么！
卜卜嘴一撇，准备好好思考思考该如何智取。
她蹙着眉，沿着牌匾左右来回地走，这是她认真思索时的习惯。
过了好一会儿，她走得有些累了，余光忽撇见一石碑，于是就地盘而坐，靠了上去。
“叮——”
须臾，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自己救阿鱼时，曾遇到过的一个妄想得道的妖灵。
那猫妖告诉她，大神庙的结界虽凶猛，但他们每年都会招收许多有仙缘的弟子入庙修行。
这些弟子前世多为妖魔，今世为还债才投了人胎。
在未修行前，他们的魂识里仍保留了部分邪念，极易被结界所伤。
于是各庙神尊，为了避免此事发生，往往会秘述其一咒语，以让他们在结界处来去自如。
而一些悟性较差，又无法割舍红尘的弟子，常常为了偷跑出去玩不被发现，会将这咒语刻于庙外某处地方。
祝神庙弟子众多，其中这样的必不在少数。
思及此，卜卜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至于祝神庙前最显眼的地方嘛……
她脖子一伸，看向了自己身后的石碑。
她立即起身，弓着腰，逐字逐句地扫视碑上密密麻麻的符号。
嗯，很好，一个字都不认识。
不愧是高贵的祝神庙，不分种类地歧视任何一个没文化的生灵。
“沙沙——”
正满心郁闷时，头顶旋来了一阵气流，如风般将她包裹，往前送了一步。
她揉着被尘沙迷住的双眼，嘴里正咕哝呢，再睁眼时却发现，自己竟已站在了庙中祈愿树的枝叉上。
卜卜看向头顶飘动的红布条，仍觉得难以置信。
她不仅无痛潜入祝神庙，就连平时众多神侍守卫的广场，此刻都空无一人。
尽管有些惴惴不安，但她扯祈愿牌的手可丝毫不犹豫。
“希望城南的小猫被领养。”
“希望她收到我的信。”
“希望我永远是妈妈的骄傲。”
她快速挑选了几个简单真挚的愿望，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庙外奔去。
她边跑边想，梵祝你小子的运气可真好。
直到一路跑到了山脚，卜卜仍心有余悸。
此次捡漏太顺利，顺得就像人类提前布置好的陷阱。
不过管他呢，想必业务繁忙的祝神，也不会因为丢了几个无关紧要的祈愿牌就大动干戈。
就算到时被逮到，梵祝已恢复如初，能唤风逃跑了。
……
后路想到第九条时，卜卜抵达了放梵祝供台的小道观。
她钻进仿版“祝神庙”，瞧见石柱旁的梵祝仍保持着七天前的模样，一动未动。
平日一头倔驴，碰上与这生死相关的事，倒听话得很。
卜卜眉头一挑，三两步就挪到了他面前，得意地将手中的红布条扬了扬。
“喏，这可是本少女精心挑选，专为你这样的虚弱神明特别定制。”
梵祝眨了眨眼，还未来得及答话，就被卜卜一把捞了起来。
“我们先去完成这个这个…城南这个猫。”
两人在城市上空飞行，梵祝的右手被卜卜攥在掌中，左手在身侧撑开，五指间恣意感受风的流动。
他想念风。想念知秋。
-
“砰！”
门外一声巨响，晏乐从睡梦中陡然惊醒。
他急忙掀开被褥，以为是自己逃掉早斋的事儿被人发现了。
“抚礼，你可真不够意思，不是说好神尊临庙提前知会我一声嘛，害我功课都没完成……”
“可今日我并未收到通令呀！”
“哎，神尊的脾性是越来越摸不透了，不仅突然取消早斋，还把芷听师姐又罚去了后山。”
“谁让她当着神尊的面说庙里有流浪神的气息，当初这结界可是神尊亲自布下的，当众这样说，不等于打了神尊的脸么……”
说话的两人是晏乐的师兄，他们转入走廊拐角，谈话声就渐消了。
剩下晏乐苦着一张脸，谁知这万年如一日的早斋会突生变故。
且按他俩这说法，由他保管的结界金铃还出了问题。
他哀叹一口气，得了，与其等芷听师姐找他秋后算账，不如自己主动向神尊领罚，去后山帮她抄经抵罪吧……
-
“黑的、黄的、白的、花的、灰的……”
卜卜蹲在猫群前，拧眉思考，“嘶，这么多只猫，祈愿条上说的是哪只呢？”
梵祝站在她身侧，目光越过蹭脚的猫咪，锁定在一处角落位置。
“是那只。”
卜卜扭头一瞧，潮湿的拱桥洞口下，果真趴着一只气息奄奄的三色小狸猫。
讶然道：“你怎么知道？”
梵祝垂下头，看向自己的手心，“因为发现它的时候，这里热热的。”
卜卜撇了下嘴，觉得他自供台出来后总神叨叨的，一会儿风一会儿秋，不知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那我留在这儿看着，你去找个人来领养它。”
卜卜扯着梵祝的袖口挪到了桥洞下，见他仍杵在原地，她又耐着性子指了指路口的方向。
两人无声对视中，卜卜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拜托！你不会不知道只有亲自完成祈愿的神明，才能获得香火的供奉吧？”
梵祝：“……”
卜卜攥住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我虽人美心善，但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梵祝：“……”
卜卜崩溃大吼：“我！说！你！是！不！是！聋！了！”
话一落地，她想上前掐住梵祝脖子的手已伸了大半，却在还差半寸距离时，扑了个空。
她望着飘向路口的梵祝，嚷道：“早去不就好了嘛！非要找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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