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祝卷在风里,不知它会吹去什么地方。
自上次被带去祝神庙后,他竟再一次被一阵风给卷走了。
直到月色渐浓,载着梵祝晃晃悠悠的风,终于在一处街角闹市停了下来。
他整个上半身挂在一处电线上,耳朵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交谈声。
张明全在店中腾挪桌椅,这是自上次火灾后,门市重新装修好的第一天。
下午亲朋好友来剪了彩,此刻门店两旁还齐放着恭贺营业的花篮。
“老张啊,你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哎去去去,这大好日子扯那没用的干什么,你多来照顾照顾生意比什么都强。”
张明全摆好塑料椅,笑呵呵地从包里摸了两支烟递给说话的两人。
“都是邻里,大家以后相互照顾。”
隔壁卖烧烤的老李率先接过烟,朝他耳语道:“听说你上次能逃出来,是得了神仙帮助。”
说罢,他一双精明的三角眼往店正中的供台瞟了瞟,“这香,不会就是烧给那位神仙的吧?”
开超市的老刘嗤笑了一声,“你这人就爱瞎打听,咱都生意人,你瞅瞅这条街,供的不是财神就是关二爷,总不能是些什么什么…啊对,流浪神吧!”
老李不屑地瞟了他一眼,“你是不爱打听,老古董一个,就你这偏执劲儿,我看呐,一辈子都穷光蛋!”
老刘不甘示弱,呛声道:“靠拜那玩意儿得来的财,有命得也没命享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个没完,张明全插不进话,只得转身走到门市后头的空地,默默燃了一支烟。
刚吸一口,不知何处刮来一阵风,将烟卷的火星直接吹灭了。
“吗的。”
刚开业就诸事不顺,他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
“张…明全。”
头顶忽传来一声响,他浑身一怔,翻着眼珠望见了头顶的梵祝。
多日不见,这造型…倒挺别致。
心里虽这样想,但他仍是颇为恭敬地拱手道:“梵祝神明。”
梵祝眨着眼,觉得周身气力似乎恢复了些,于是手一松,十分轻盈地跃到了地面。
他歪过头,看向张明全身后敞亮的屋子。
“这里的火,都消失了。”
张明转身看向自己店面的招牌“老张拉面馆”,笑着说:“是啊,明天就可以正式营业了。”
他转过头,对上梵祝漠然的眼神,又慌忙解释道:“您…您放心,我店里供奉的——”
“你可以去桥洞下领养一只猫吗?”
——是您的神像。
最重要的几个字还未出口,梵祝便用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打断了他。
张明全愣神时,梵祝又补充道:“是一只三色狸花猫。”
他本以为梵祝此番前来,是因为听了方才老李他们的对话,特意前来警醒他别忘了当初的誓言。
可谁成想,他的突然出现竟只是为了让他去领养一只猫。
张明全:“呃…您来就为了这事儿?”
看着他认真点头的模样,张明全也不再纠结,连声应允道:“我现在就开车过去接它。”
卜卜百无聊赖在桥洞站了好半天,终于看见个提着笼子走来的中年男人。
她探出头,看见他身后跟着的梵祝时,立即解下手腕的红布条,往小狸猫的脖子上系了个蝴蝶结。
“他叫梵祝,你要记得他的名字噢!”
“喵~”
小狸猫乖顺地蹭了蹭卜卜的腿。
时间要紧,卜卜没再去寻写下这张祈愿条的主人,反倒是叮嘱起了小狸猫。
毕竟有时生灵的供奉,比人类的香火更为纯净。
可下一个祈愿条,却只能靠传统的人类香火了。
炎炎夏日,卜卜躺在公园的长椅上,用手里的信纸扇着风。
她戳了戳身旁的梵祝,交代道:
“再过十分钟,第二个祈愿人的暗恋对象会从这里经过,到时你就把这封信放她包里。”
梵祝正欲抬手去接,卜卜的手立刻往回一缩,“别急呀,现在这么热我还想用它扇扇风呢。”
梵祝没接话,慢腾腾地挪到她身边,他刚摊开手,一股清凉微风便自掌中徐徐吹来。
“你能唤风了?”
卜卜惊喜地瞪大眼,看来那小狸猫还真是个懂感恩的。
梵祝摇摇头,轻声说:“只能维持一小会儿。”
卜卜略感失落地噢了声,颈间传来凉意,她盯着梵祝掌心旋转的涡流,忽心生困惑。
她虽学会御风,但她御风时常需借助另一股灵息。
可梵祝却不同,他能凭空造风。
正犹豫着要不要问时,她紧盯着的梵祝小脸上,蓦地映出马路边绿灯的光晕。
卜卜眉头一动,即刻转回头,在疾步行走的人群中她快速锁定了一位少女。
“去去去,快去,就是穿黑裙子的那个。”
她将捏得皱巴巴的信纸快速塞到梵祝手里,顺着少女的方向狠推了他一把。
粉色信封轻巧地钻进了少女敞开的包袋,卜卜满意地点点头。
现在只需去祈愿人的家里,坐等他为梵祝上香了。
卜卜用祈愿条上的气息寻到了祈愿人,她带着梵祝飞上了一幢奢华大厦的顶楼。
他们从宽阔的露台极目远眺,整座城市灯火璀璨,繁荣景象尽收眼底。
能在市区有这样一套房的人,一定非富即贵。
且他们大多数都讲究风水八卦,毕竟做生意,哪儿不拜拜神佛。
若这次祈愿完成,梵祝以后的香火便再也不用愁了。
“等会儿他放下电话,你就走到他面前去。”
卜卜暗自思索完,对着梵祝朝屋内西装革履的男人指了指。
“去干什么?”
卜卜:“……”
“合着我陪你走南闯北这些天,你压根儿不知道是为了啥啊??”
梵祝虽很爱刨根问底,但和卜卜呆得久了,他看眼色的本事也提高了不少。
眼见卜卜就要发作,他余光撇到男人放下电话的手上,心念一动,立刻站到了男人面前。
“呃…你……你……”
男人僵在原地,面露惊恐。
梵祝有些无助地舔了舔干燥的下唇,往透明的落地窗瞥了一眼。
就见卜卜动作夸张地朝他对口型,“告诉他你的名字!”
他恍然地点点头,目光再次回望到男人脸上,缓缓开口道:“我叫梵祝。”
男人默不作声,静默中,只听得他愈渐急促地呼吸。
梵祝忽然想起下午递完情书后,卜卜在他的右手腕上系了一根红布条。
于是垂下头将布条解下,放在了男人僵住的掌中。
“我叫梵祝,你一定要记得我啊。”
凌晨无人的街道,卜卜背着手赌气地走在前面。
“你能不能走快一点啊!”她双手叉腰,冲身后瘦弱的梵祝大喊。
本想着“一劳永逸”,这大傻个儿倒好,只告诉人家记得他的名字,香火供奉是一字未提。
忙活了大半天,从城南奔到城北,梵祝不仅没恢复唤风的能力,就连身板儿都仍比她矮上一截。
卜卜气得直跳脚,真不知他此前的神力从何而来。
可生气归生气,丢下梵祝违背自己的承诺这事儿,她也做不出来。
于是只能寄希望于最后一个祈愿条,大不了,冒生命危险再去祝神庙里偷一趟。
于是她在原地无奈地叹了口气后,提步上前牵起了他的手。
“天亮之前我们得赶到下一个祈愿主所在的地方,照你这样走,不知得浪费多少时间。”
感应梵祝掌中灵息的手心生了汗,卜卜噼里啪啦地解释了一大堆。
等一阵温热触感传来后,她便即刻御风而行。
夜空的云雾朦胧不清,他们于其间穿梭而过,相顾无言。
清风从梵祝颈间吹向脑后,残留的寒意却储存在了他的身体里。
如一汪清泉,正缓慢流动。
蓦地,这汪清泉落了雪,变成一滩激不起涟漪的死水。
他感到下坠,并真的开始下坠。
耳边除了快速下降的凌厉风声,还有卜卜的咒骂声……
“梵祝你搞什么东西!你明知我不能单独御风,你还收回灵息,你丫故意的是不是…….”
她大声控诉,与梵祝十指相扣的手却没松。
“咚——”
“哎哟!”
“……”
他们直挺挺地跌到一处灌木丛,惊起一阵扑簌而飞的鸟禽。
“梵!!!祝……”
卜卜从泥堆里拔出脸来,刚恶狠狠地吼出一个字,就被眼前梵祝的状态吓住了。
他蜷在一棵树下,四肢变得极为透明,正聚成一堆密集的光粒,不住地往外扩散。
“梵…”
卜卜屏气凝神,想往前的脚迈了半步,又顿在原地。
眼前景象唤醒沉睡记忆,她想起,最初将她带出供台的那个少年。
他也是在这样一个无声的夏夜,在一棵菩提古树下,迎来了自己的散灭。
活在人类供奉中的流浪神,散、则亡。
那时,她第一次目睹同类的离去。
他身上散发的光粒,她用手捉不了,用网也捕不到。
她四下寻求帮助,可那群平日总仰赖于他保护的流浪神们,只是躲在暗角,静待他的死亡。
最后时刻,他捉住她细小的手腕,轻言相劝:“卜卜,别步我的后尘,卜卜,不可与人结缘,徒增伤悲。”
……
“咕嘟。”
回忆落地,卜卜艰难地咽下喉中苦水,心一横,丢下梵祝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城市昏暗,唯紫雲观罩着一层朦胧光辉。
“归黎哥哥,当初你面对这样强的结界,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
卜卜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渐握成拳。
“归黎哥哥,我做不到看清真相后,还甘愿被蒙在鼓里。”
“对不起,归黎哥哥,我还是走了你不让我走的路……”
“可是。”她松下劲,目光也随之变得坚毅,“梵祝不是人类,他是神明,我与他结缘,也不算违背我们之间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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