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瑾言给我准备的吃食里头混了一瓶葡萄酿，清浅的酒香夹杂着果香，我不爱喝酒，却被那葡萄香气所吸引，忍不住尝了两口又两口，不知不觉就这么将一瓶葡萄酿喝见了底。
那葡萄酿说来也怪，尝起来也无甚酒味儿，后劲却极大。眼见着所见有重影，脑袋还晕乎得不得了，我知道自己得停下了。
对，找个好地方睡一觉先！
本以为喝酒了，这一觉会睡得极好，却没有想到半路杀出个冤家来，硬生生搅了我的好梦。
起初看到那一袭鸦青色的官袍，看到那寡白熟悉的一张脸，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如若不然，魏崇山怎么会出现在这栖凤阁？
还未等我开口，男人就先问上了，是质问的语气：“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谁允许你进来的？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连三个问句，就差直接说滚出去三个字。
我的酒醉在这三句质问之下，醒了，彻彻底底地醒了。我没好气地从我的床上坐起来，就这么看向那魏崇山，目光直直，“与你无关。”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回答了。
听了我这话，那魏崇山像是被激怒了一般，一下子冲到我的面前，气急败坏地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念着，“这地方不是你能待的地方，这是她的地方。你若是待在这里，她要是回来了定会生气的！”
说实话，眼下的这个魏崇山有些像疯子，比之平素那个装模作样的更加让人讨厌。
男人的劲儿极大，我的手被他捏的骨头都快碎了，我一直喊痛他也不理会，就这么一直拉着我出了栖凤阁才将我的手放开。
这还不够，他还在栖凤阁外加了一层结界，那结界让我彻底进不去了。
这明摆着就是欺负人！
我快气哭了，直接喊了他的名字，也不顾及什么上下属的，“魏崇山！你几个意思！什么她的地方我不能待的地方，都是屁话！我告诉你，现下我睡的好好的你将我吵醒了，你会付出代价的！”
魏崇山不为所动，他看了一眼栖凤阁，又转头冷眼看着我，语气冰冷：“你可知，这是摄提宫上任岁神的宅子，已经万年了，没任何神仙敢踏入一步这里一步冲撞于她，算起来，你是第一个。”
岁神？那是什么玩意儿？天知道。
“关我屁事！”
这话脱口而出，连我自己都愣住了。
魏崇山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就沉了下来，“茯苓，上天后的你可真是叫我开了眼界。”
我懒得同他接话，想了想陆瑾言带我来时的方向，准备去同他告状。却没想到只刚走一步，后头就有人喊我的名字。
“茯苓。”
是陆瑾言！他回来了！
我大喜，朝着陆瑾言的方向跑过去，一把拉住他就同他告魏崇山的状。
陆瑾言静静地听完，笑着问我：“那你想怎么惩罚他？”
惩罚？这个倒是没有想过，我觉得他得给我赔礼道歉最是重要。可陆瑾言听完我的回答却是不满意，“不过两句话，微不足道，如何能平息你的怒气？依我看，他死不足惜。”
说罢，陆瑾言大手一挥，瞬间一把长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手起剑落，那头的魏崇山反应也极快，迅速地避闪，可还是被剑气所伤，划开一大道口子。
魏崇山皱眉看着我，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大声与我道：“傻子，他不是陆瑾言！快跑！”
可魏崇山说的实在是太晚了，等我反应过来时，身边的男人已死死地捏着我的胳膊，使了一招遁术化作青烟消失无影。
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已落入某处水底，屋内各色的小鱼儿游得欢快，眼前脑后的乱窜。至于那假的陆瑾言，还穿着那身衣裳，模样却不是陆瑾言了，而是一张鱼脸，转瞬间那张鱼脸又化作一张相貌极普通的男人脸。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同我道：“你叫做茯苓对不对？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你像极了我一个老友，我看到你吵架的模样，就像看到了她。我待在这天河最深处已经一万年了，这一处旁人忌讳，自她走后无人敢来，很久都没听见声响了。”
喔，我恍然，原来是只孤独的鱼想找人说说话！这么想着，便不怕了。说来，他的老友也走了一万年，那个讨人厌的崇山说上任岁神也走了一万年，他们所说的莫不是同一个人？
我试探地问，“您说的那个老友，可是摄提宫上任岁神？”
男子点头，“可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只是一只蘑菇，不是什么神仙。她性子跳脱，忘性也大，时常被她那个师傅训话。那时候她在天界也无甚朋友，时常对着这天河水面自言自语，也因此认识了我。后来坐上了那岁神的位置，性子也未见得稳重许多，法术也未见得精进多少。”说到此处，男子脸上现出些许落寞来，“也就是因此，被她那个杀千刀的徒弟给篡了位，害了性命。”
害了性命？死了？不对呀，我记着崇山还与我说，那个劳什子岁神要是回来了，看见我住了她的宅子会不高兴来着，怎的会没了性命？
我心中有疑惑还要再问个究竟，忽地屋子外头传来震天动地地一声响，连带着屋子都颤了颤。
那男子的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莫怕，你就在此安心休息，等我回来。”那男子与我这般轻轻说，说完便出了屋子。
说来也奇怪，明明这只鱼抓了我，我该是惧怕他的，可我内心里一点儿也不怕他。心里直觉，他不会伤我，并不只是因为那一句莫怕，而是真真心心觉得他不会伤我。
那只鱼叫我安心休息，我便也就休息了。原本在栖凤阁里，我就是要好生地睡个觉的。
半梦半醒间，我听见有人在说话。
睁眼，床前空无一人，可那个声音还在某处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我起身，循声而去，最后发现了角落里头的一只海螺，半个巴掌一般大，那声音还在不断地往外头冒。
是个脆生生的女子的声音。
“胖头鱼，这天河你待了也有个十几万年了，就没有想过换个地方待一待？你与我又不同，不是铁板钉钉走不了，何不换个青山绿水之地继续过下半辈子？倘若你不喜欢，换个穷山僻壤之地磨练磨练心境也行呀！干嘛非得守着这鬼地方？这鬼地方，连根水草都没有，若不是我时不时扔点子瓜果给你吃吃，你还能吃什么？”
良久的沉寂后，又是个男人的声音：
“我活了这么久，吃不吃都无所谓的。”
我听得出，这个声音就是那只鱼的声音。
接下来又是那个女子的声音。
“也不知道你在死守些什么东西，要是我，若有一日我得了自由，我要逛遍四海九洲，吃遍四海九州，玩遍四海九洲。那时候，你要是想通了，我就带你一起。话说，你见过崇山没有，就是我新收的那个小跟班，我也要带着他一起，他那般不懂人情世故，我也要带着他出去见见世面，而不是整日里在一堆无用的公文前奋笔疾书。”
随即有男人隐隐的笑声从海螺中传来。
“祟黎啊祟黎，你就是个顶顶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主儿！若不是你口中那一位崇山小跟班，每月里你又如何忙得偷闲来我这河底走两趟。时不时的还要与你那三位酒友把酒言欢一番？”
“哎呀，胖头鱼！我差点忘了，今晚约了陆吾他们几个喝酒的！先不多说了，我先去了，你自个儿好好休息吧！”
这一句话后，海螺里头很久都没有声音了。隔了许久，里头传来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
陆瑾言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已从一只海螺里听完了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
或许是故事实在是太令人动容了，导致我眼泪落了几颗也不自知，于是他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我嘤嘤嘤哭唧唧的可怜模样。
也不晓得陆瑾言是不是在冥府里头看多了人间的那些个生死簿话本子，总之这时候他的反应像极了那话本子里头的男主角，一进门不由分说地就将我一把揽入怀中，他手上的力气极大，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头直接撞上了他的胸膛，嗯，有些硬，脑袋也有些疼。除了脑袋疼，还有些喘不过气来。
脑袋上头，陆瑾言在说煽情的话：“对不起，我来晚了。早知道，就该在栖凤楼外加上几层结界，是我的错，你受苦了······”
陆瑾言的话匣子打开了就关不上，话说我从前还从未发现他有这个毛病。
后面的话太煽情，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都说到要我寸步不离跟着他这份上了，做不到我实在是做不到。
我铆足劲儿一把将陆瑾言推开，他或许也没想到我会这样做，被推开后一脸惊诧地看着我。我赶紧地解释：“我没受欺负，一点事儿也没有。”说着，在陆瑾言面前转了个圈圈，“是这个东西里头的故事听得我哭了。”我指了指手中的海螺，“是那只可怜的胖头鱼还有那个叫做祟黎的女神仙的爱情故事，话说，我还在这里头听到你的名字了呢！”
陆瑾言疑惑地看向了我手中的海螺：“嗯？”
我伸手将海螺递给他，“我不骗你，喏，给你也听一听。”
陆瑾言将信将疑地接过了我手中的海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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