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

陆将军的突然死去,对诸人而言都不亚于一场无声的重击。

散了朝后,林太傅称惊吓悲痛过度,直接在宅中休养,不仅歇了近半月的早朝,连昔日门生旧友也闭门不见,就连左膀右臂如陆珺与段峰也都吃了多次的闭门羹,愣是连人影都没见上一面。

这期间再加上为陆将军下葬,忙前忙后不说,还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总觉得他这个三弟死前那一番举止太过悲烈,那熊熊火焰不但要将自己燃烧殆尽,似乎,也想将他们也拖进去。

清除积弊是艰难的,因为所面临的不是非黑即白的正邪,而是一念之间的善恶,前面几代帝王意识到了这一点,但都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搁置了,到了如今,是该清算的时候了。

萧钰有能力,也有野心,最重要的是,他的身边已经形成了专属于自己的新力量,若在这个时候,有几个老臣舍身铺路,或许这改革,也就成了。

“老爷,宫里如何,可是仍旧没有动静?”

熬过了三弟的头七,又战战兢兢度过了二七,可无论是萧钰那边一派新臣,还是在府养病的林太傅,始终像无事发生一般按兵不动,任凭他们一帮人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还只能继续团团打转,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哼,我看啊,糟老头子是想卖个顺水人情”,陆珺有些烦躁地扯开圆领襟扣,从杜氏手里接过茶杯一饮而尽,低声咒骂一句,“想全身而退,哼,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的屁股也早就都擦不干净了!”

看他这幅气恼的神情,杜氏也知道此事的严峻,但面上却平白又挤出三分娇笑,配上尽心搭配的芙蓉色海棠花面绣裙,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媚态,眼波流转间,果真见陆珺神色有所和缓,眼中流露出些许惊艳之色。

杜氏心中一酸,但尽心描摹的眉眼却满满溢着笑,顺势环抱住夫君的手臂,倾身柔声道,“如今流年不利,妾也知晓夫君心中烦恼,也日日去佛法寺诵经祈福,今日刚巧心感动天,遇到了住持前来指点迷津。”

“哦?住持可有说些什么?”都说无事求己,有事求天,连着件的霉运砸下来,陆珺也一改往常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浑浊的眼眸里也添了几分光彩,连带着,声音也温柔了些许。

然而落在杜氏耳里,只觉更加讽刺,她强力抑制住心底的厌恶,也笑着柔声回答道,“霉喜两运,还不都是此消彼长的缘故。如今霉字当头,自然便要添桩大喜来冲冲运道。”

“喜事?”陆珺脾气又上了些,冷哼一声,回握的手也缓缓松开,神色恹恹道,“谁不知道应该来点喜,但这糟心事一件连一件,莫说大喜,就是小喜都遍寻不到啊。”

“怎么没有,现如今这事就摆在眼前”,杜氏眼中泛光,急切又激动地牢牢抓住他的手,声音都有些颤抖,“博言数月前刚刚订婚,他明年也弱冠了,正好又赶在这个节骨眼儿,正好……”

没成想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陆珺一把推开,因着重心不稳若不是她身后有架屏风拦着,便是要直接摔个够呛。

或许这样陆珺还不解气,劈头盖脸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满脑子想的都是你儿子那点事,成亲成亲,眼看老子不行了,马上就去想下家了吧?”

“陆珺,你说话可要讲良心,我是从窑子里出来的不假,但我跟了你以后哪点不顺你的心思”,杜氏眼圈银珠滚滚,她也没像往常那样用手绢,而是用素白的指尖抹了抹,随即就半坐在地上昂扬着头,一件一件细数着他们的过往。

“你是世家大族的读书人,我就学着你那先夫人的样子,还不忘时不时扮柔弱博你开心。你自诩清流,却整日流连花丛,那些被你们玩弄的女孩子,哪个不是我扮完红脸扮白脸帮你摆平的?”

半路夫妻,在此刻都揭下了各自的假面,当面锣对面鼓地怒视着彼此,心里早就没了那点儿寻欢的温存。

“还有,你说我引狼入室,可你大哥把东倭那根线搭过来时,你分明就在当场,却愣是连个屁都没放……”

“够了!”陆珺一张清隽的面容涨的通红,握惯了笔杆子的手第一次当作武器,攻击的对象却是与自己同床共枕二十来年的妻子。

待反应过来时,早已是来不及,通红一片的是她的脸,同样发疼发麻的也有他的手,比起陆珺微微颤抖的身子,杜氏则镇定的许多。

或许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她早已没了期待,没有期待也就不会伤心,固然火辣辣痛的是半边脸颊,但至少那颗心再也不会疼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陆珺,你肯定很疑惑我为何不伤心,我告诉你,早在你逼着我给林氏投毒,我对你,就只剩下厌恶和鄙夷”,她带着指痕的红肿面颊高高昂起,唇畔带着嘲讽的笑,“你跟我,自始至终都是一丘之貉,但我比你强的是,我心里还尚存一丝良知,而你眼中根本只有自己!”

她没有好言相劝与孙氏结亲的好处,也没有如从前那样柔弱地挤出眼泪跟他说博言有多么多么不容易,在现在这个档口,陆珺的心思她再清楚不过,今天这般,只是一个试探。

试探过了,也就彻底死心了,他如此凉薄,那她也无需再手下留情。

她优雅地起身,保养得当的手缓缓推开窗户,蓄势待发的清风带着阵阵凉意,霎时铺满了屋里的每一处缝隙,隐约间掺杂着略带芬芳的甜香。

“咳咳咳……”,陆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不仅如此,他脸上更加红,额头与脖颈的青筋暴露出来,两只手紧紧按住胸口,似乎呼吸极为不畅。

他那双处处含情却又暗含凉薄的桃花眼瞪得极大,不得不承认他生了一副好皮囊,两个儿子的翩翩风姿大多都承袭与他,可是,也仅仅如此了。

精巧的衣裙被风轻轻扬起,急促呼吸的对视里,杜氏眉眼弯弯,伸手拢住肩头,随即踱步上前,步步生莲不亚于京中世家妇。

如葱般的玉指缓缓摊开,白瓷的掌心间,一片艳粉色的花瓣躺于其上,而陆珺的目光在见到它的一瞬紧缩,连连后退几步,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

杜氏挑眉一笑,周身媚态浑然天成,“老爷,听闻您当初为与林氏一见不惜驻足月季花丛,以致哮喘病发差点儿药石无救,若妾没记错今日当是林氏忌辰。怎么样,妾这一礼可合您心意,昔日佳人可否再现眼前?”

月季花的香味,足以诱发他的哮喘,而她将窗台的花盆收了回来,还不忘将紧掩的门窗再牢牢加上一道锁。

“咳咳……毒妇”,陆珺目光已经涣散,慢慢瘫坐在地上,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声音更是低如蚊鸣。

杜氏不置可否,只勾了勾唇,不知是同自己,还是从铜镜中看到的一张有些模糊的容颜轻声对话。

“情深不寿,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话音刚落,急促的呼吸声骤停,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青白面容,杜氏深深叹了口气,缓慢抬起手,温柔地,覆下了他的眼帘。

屋内恢复一片死寂,恰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开门声,紧锁的大门被自外打开,桃华一袭藕粉色襦裙,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把花都处理干净,毕竟老爷是忧思过度突然身亡的”,杜氏头也没抬,就那么依靠在尸身旁边,语气轻飘飘的。

桃华并未作声,而是麻利地将花从盆内拔出,扔入了熊熊燃烧的炭盆里,噼里啪啦的火苗声中,还是杜氏声音平静地开了口。

“帮我把陆时礼和莲心叫来,我还有几句话要交代,之后你任务完成,我也就不多留你了。”

对于她的话,桃华并不惊讶,只是流露出瞬间的不解,但很快恢复如常,福了一礼后退出门去。

是的,她是一枚安插进陆府的暗棋,很久以前属于东倭,但现如今为齐家所用。

她的任务,是帮助陆家与噬野教往来合作,并暗中搜集情报,将信息秘密传回北疆,若不出意外,她给齐绍宁的那些证据,应当已经到了萧钰手中。

莲心和陆时礼来之前,正在院内为林氏烧着纸钱,待他们赶来的时候,虽有所准备,但还是不免一怔。

“来了,坐”,反倒是杜氏一扫从前,半靠在藤椅之上,见他们来竟还带了几分释然的笑意,虽卸去浓妆只着素衣,却因这真心一笑,而自带几分容光。

说来也怪,本以为再见面的剑拔弩张一概没有,有的,只是如老友一般坦然相对。

她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间,若有所思地又是一笑,落座后的莲心被她看的有些毛骨悚然,两只手下意识地收在袖间,而陆时礼显然也不太舒服,轻咳一声开口问道。

“陆夫人着急请我们来,恐怕不是为了闲话家常吧?”

对于两人的拘谨,杜氏也不以为意,她慢慢敛去笑意,艰难地握着扶手直起上身,目光中没有怨恨疏离,却掺杂着些莲心读不懂的情绪。

但陆时礼看出了,那是恳求,是一种献出一切,只为了得到他们帮扶的恳求。

果不其然,下一秒,杜氏终于开口,第一句便是,“我可以帮你们拿到所有贪污违法官员的证据,但你们要向我保证,我死后博言会与孙氏成婚,以平民百姓的身份在江州安居乐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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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时莲心
连载中吉伊本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