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流水般过着,方诵依旧三天两头地送来东西,有时是姑娘家用的胭脂水粉,有时是些书籍画卷,有时又是碟野趣糕点,有时又只是送来封书信,上面或写着寥寥几句诗词,或描绘市井近日的趣事。
每当陈晚意收到东西,就迫不及待地往庭院而去,等上一会儿,就能碰到秦棯离府的身影,两个人就说上几句,或者彼此沉默,就隔着花园的池塘,静静对望,空中飘散着紫藤花瓣,燥热的风夹杂着情意绵绵。
七月初的某天,陈晚意和陈晚篱姐妹俩正窝在青芜轩,沈姨娘慈爱地给两位姑娘打着扇,一旁的侍女奉上茶水果点。
陈晚意插起盘里的一块西瓜放在嘴里,喟叹道,“沈姨娘这儿真是夏日的消暑胜地,不仅茶水凉丝丝的,就连吹来的风也不如别处燥热。”
沈姨娘笑眯眯,“姑娘要是喜欢,就常来坐。”
陈晚意点头,看着院子绿油油的一片道,“对了,姐姐上次送我的薄荷露极好用,蚊虫都少了,还有多余的吗?我院里的小丫头也喜欢得紧。”
陈晚篱弯了弯眼睛,“我那还有一些,回头让人给你送去,”接着嗔怪道,“你呀,也别总惯着丫头们,姨娘这儿统共就种了这么些薄荷,做的花露数量有限,先紧着主子用,下人的那些,我已经使人去买了,过两日就有了。”
“我知道,只是姨娘的手艺太好,做出来的薄荷花露才格外招人喜欢,那些是什么?”陈晚意指着薄荷旁边的那片问道。
沈姨娘看着那些药草,眸光盛着温柔,“那是金银花,再旁边是鱼腥草、柴胡、黄芩,其他的也都是些普通药草。”
陈晚意点点头,饶有兴趣道,“这个开着黄白花朵,倒很是好看。”
陈晚篱接话,“不止好看,这金银花还能解毒消痈,配上鱼腥草和艾草,更是能止血生肌。”说着,陈晚篱紧急住了口,看了一眼妹妹,对方喝着茶水,没有什么异常,才舒了一口气,再看沈姨娘,面色有些苍白。
顺宜从外头急急奔来,“姑娘,宫里来了旨意。”
“母亲出门了吗?”说着,陈晚意一脸迷茫地看向陈晚篱,父亲官至首辅,宫里时常有旨意下来,如果不在班房,也会送到家里,但她是未出阁的姑娘,倒也不用迎旨。
顺宜,“正是夫人派人来传话,叫姑娘快快去正厅接旨。”
两姐妹不明就里,但还是立即起身,快步朝正厅而去。
正厅的十二扇门大开,厅上摆着香案,夫人郭氏正陪几位传旨太监就座品茶,管家老李头在一旁殷勤地陪着说话。
崔嬷嬷在门外张望,见两位小姐走来,赶紧迎上去,小声叮嘱,“姑娘快点的吧,夫人等了许久了,一会儿进去要多恭敬些,少说话,见了传旨的公公要喊内侍大人,听了没有?”
姐妹俩刚跨进正厅的门槛,几位公公就站了起来,“臣女见过内侍大人,大人万福。”
为首的公公立马眉开眼笑,态度谦和道,“两位小姐真是折煞咱家了,咱家不过就是个奴才,怎能受小姐的礼?”
那公公嘴上虽这么说着,脸上却是一副满意的神色,“夫人,既然人来了,咱这就准备接旨吧?”
郭氏带着两个女儿跪在提前准备好的蒲团上,恭敬下拜,那公公清了清嗓音,就宣起圣旨来:朕绍膺骏命,抚育坤元。华林讲席之开,实资良辅;兰掖承晖之选,必重清门。
咨尔首辅大臣陈恪之幼女陈氏晚意,毓秀儒宗,禀贞世胄。幼娴图史,动合珩璜。宜参鹤禁之游,用广鸾台之化。今特召入宫,伴宁远公主讲读。授六品司籍女官衔,赐居永乐宫配殿。
尔其敦诗说礼,克勖温文;翊赞琼枝,同辉璇室。赐锦缎十匹,白玉压裙佩一副,《列女传》一部,宫制文房四事。
尚懋柔嘉之德,式彰训导之功。春殿日长,冀闻颂雪;秋灯雨细,待赋裁绫。
故兹诏示~
随着高声唱喝,母女三人齐齐拜谢皇恩。
公公将圣旨递到郭氏面前,笑眯眯道,“恭喜夫人,赶紧让陈小姐准备下吧,三日后就入宫。”
郭氏面色有些苍白地应下,客气道,“多谢大人提点,大人不若再用些茶点吧?”
“夫人抬爱,咱们平时多受左相大人恩惠,本不应辞,只是手上还有事情要办,就不多叨扰了。”公公嘴上说着拒绝的话,脸上依旧笑意亲切。
一行人出了门,李管家忙跟了上去,悄悄塞了一笔丰足的茶水费,公公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意儿,你最近可见过什么人?”郭氏握着圣旨,锁着眉头。
陈晚意脑海里突然就想到月余前遇见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抿唇摇了摇头。
郭氏的担忧地坐在椅子上,陈晚篱绕到身后,边替母亲捏着肩膀边安慰道,“母亲不要太过担忧,女儿听闻这宁远公主最是得宠,也不见得就是皇上的意思。”
郭氏叹了口气。
陈晚意回了院子,等没了人,才悄悄问橘安,“你觉着,咱们那日偷溜出府,见到的那个姑娘像是宫里的人吗?”
橘安很认真地想了想,坦诚道,“姑娘,宫里的人长什么样子?”
陈晚意被问得表情一滞,相顾无言。
临行前夜,郭氏拉着陈晚意谆谆教导,待将屋子里的人打发干净,才拉过女儿的手,讲起宫里的情形。
当今皇帝的后宫中,先皇后早逝,只留下一个女儿,名唤雪瑶,皇上将其视为掌上明珠,不仅自幼就有了宫殿封号,两年前,更是赏赐了封地食邑,待遇远超皇子。
上面的六个姐姐,年幼夭折一个,还有两个已然出嫁,一个已有了未婚夫婿,三位驸马中,前两位都是将军,公主出嫁后就随夫君守在边疆,待嫁的这位,夫家姓赵,出身不高,是陈时仪同科进士,如今官拜御史中丞,很得皇帝器重,与李相不睦。
后宫之中,现由云贵妃李长歌执掌中馈,出身高贵,是右相李慕儒的妹妹,虽同为嫡出,却是同父异母,李母在李慕儒八岁时撒手人寰,此后不足一年,李父一意孤行,将房里的妾室扶了正,这年幼的李长歌也跟着母亲身份水涨船高,后来更是入宫为妃,恩宠至今。
云贵妃育有一子,名唤楚怀珏,子凭母贵,据说皇帝很是爱重。
“宫中贵人众多,你要谨言慎行。”郭嘉凝对着女儿,殷殷叮嘱。
陈晚意乖巧地点点头,“母亲,女儿晓得利害的,绝不会给家族惹上麻烦。”
郭嘉凝抚着女儿柔软的头发,微笑着摇摇头,“以前是我太纵着你,不曾约束,宫中不比家里,你万事小心,若是,若是遇到难处,可去隅萃轩寻锦贵人,她会帮你的。”
陈晚意好奇道,“锦贵人是谁?”
郭嘉凝的手一顿,又立即道,“你以后会知道的,早点回去吧,明日还要进宫去。”
深夜,陈晚意趴在窗子上,望着院子里的那颗桂树,树顶上悬着一轮圆月,旨意来得突然,秦棯这几日也不见踪影,她连一句告别都来不及说。
马车辘辘而行,待进了皇城的宫门,就换了一顶软轿,由四个小太监抬着,约莫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内宫门前,垂花门下,一位姑姑早已等候多时。
“奴婢见过陈小姐,陈小姐妆安。”姑姑礼数周全,言语温和。
“姑姑妆安。”陈晚意规矩地行了一礼,面前的宫女不过二十余岁,看着却很是干练。
“陈小姐客气了,”说着,姑姑赶忙扶起陈晚意,“在下不过是个奴婢,万万不能受姑娘的礼,七公主身份贵重,姑娘又是公主的伴读,自是多有体面,宫中贵人虽多,姑娘倒也不必忧心,遵守规矩即可。”
陈晚意乖顺道,“多谢姑姑指点。”
姑姑点点头,继续道,“咱们这位七公主千娇万宠的长大,是个金玉般的人儿,芍药性子玫瑰刺儿,芯子里透亮着呢!别看她平时最喜玩闹,遇上正经事,主意比御阶前的砖石还要硬,待下人也是极好的,其他宫的奴才们都眼热呢。”
陈晚意不知不觉间,紧张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姑姑的话如泉水般,不声不响却缓缓流淌进心中。等到了长乐宫门前,陈晚意对于这位七公主已经有了清晰的了解。
穿过一片姹紫嫣红的花园,便见一座雕梁画栋的宫殿,琉璃翠瓦,朱漆大门,门前是整块大理石铺成的石阶,门内矗立着一块白玉影璧,与门口的石阶和三尾青鸾凤鸟玉柱交相辉映,门内传出一阵阵笑声。
绕过影璧,一群宫女正三三两两聚在一块玩闹嬉戏,跳绳、踢毽子、老鹰抓小鸡,其中,扮演老鹰的姑娘尤其衣着华丽,活泼非常。
见来了人,一个看着年纪大些的姑娘走过来,姑姑跟她说了几句,后者就向陈晚意投来和善的目光。
“公主这会儿正玩得起兴,先请姑娘进屋喝口茶吧,咱们这儿的蒸青玉露可是新到的呢。”姑娘热情周到。
“多谢姑姑。”陈晚意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奴婢名唤辞朝,姑娘有什么需要尽可吩咐。”辞朝姑娘引着陈晚意进了长乐宫的西配殿,里面打扫干净,布置清新婉约,窗下摆着一架上好的琴。
“姑娘先梳妆,待公主闲了,我派人来请姑娘。”辞朝姑娘安排妥当就退了出去。
直到了午膳时分,一个小丫头才进来,“姑娘妆安,公主请姑娘过去。”
陈晚意才进门,就见屏风后面,一群人正忙碌着,一个小宫女端着盆玫瑰花瓣泡的水出来,旁边是沾湿的帕子,另一侧的稍间,一个宫女正领着人摆饭。
“这料子果然更柔软轻薄些,衣裳穿在身上也凉快,辞朝,你眼光真好。”少女娇嫩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陈晚意听着有些熟悉,回头看了看橘安,对方一脸迷茫。
“有其主必有其仆嘛,还不是公主教得好。”辞朝接了话。
“嗯~我也觉得辞朝这些年来大有长进。”听得出来,公主甚是满意。
说着,公主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陈晚意见状,立刻跪倒请安,接着就听到一阵脚步声。
“晚意,你看我是谁?”头顶有声音传来,陈晚意抬头去看,就见一张熟悉的脸,对方正是一个多月前,在街头行侠仗义的瑶瑶。
“快快起来,这儿又没有外人,行什么礼,进来坐。”七公主楚雪瑶将陈晚意扶起来,拉着她的手进了内屋。
华丽的宫殿一隅,窗外阵阵蝉鸣,一少年埋首在书卷中,桌上摊着的都是些关于漕运的篇章消息。
“殿下,奴婢已将陈小姐送进了长乐宫,您吩咐的也都提点过了。”给陈晚意引路的姑姑,此刻态度谦卑。
“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从始至终,少年也未抬头,“陈时颜那里有消息了吗?”
“他说,得去漕运署看看。”一名护卫不知从哪个角落走出来回话。
闻言,楚怀瑾沉思片刻,吩咐道,“告诉他,两日后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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