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黑,大桥下波涛翻涌,击打到岸边,掀起一波又一波浪花。
许长幸拢住外套,可寒风无孔不入。
风声在她耳边呼啸,人声还在回响。
“许长幸,岁岁欢喜,平安喜乐”
她当然应该欢喜,应当大笑!她复仇成功了,那些在监狱里,没日没夜摧折她灵魂与骨血,令她痛不欲生的日子,迎来了破晓的黎明,染着狂欢的鲜血,撕开了黑暗与混沌。
可然后呢?
她的生命走成了狭窄的小道,如今已然站到了终点,于前路毫无期待,于回首再无可能。
这日子,过得可真是没滋没味。
她站上了栏杆,耳畔一瞬间响起无数嘈杂的人声。
“我舅舅不是你杀的,对吗?你说话啊!”
“留在这里,留在我的身边”
“你陪我走到这了,你再等等,等等”
“你自首?不能,你不能把我丢在这!”
她笑了起来,很快又笑累了,她大概真的累了。
轻的如同鸿毛一片,坠入河水,无声无息。
她死后无人可送葬,这便是最好的,追上他们的方式。
时间好像被拉得很长,她闭上眼睛,很久很久后,她听到有人在唤她。
“许长幸!”
在他们都死了之后,她独自生活了一年,没有人再喊过她的名字。
“许长幸!”
层层水压一瞬间消失,她猛地吸入一口气,睁开了眼。
光亮刺目,恍如浮梦。
沈娇见她满头大汗,不由得担心问道:“怎么睡着了?昨晚没睡好吗?因为订婚太紧张了?”
许长幸僵硬地扭动脖子,视线缓缓落在她身上。
“沈,娇?”
眼前的女孩明眸皓齿,丽色逼人,眉目流转间全然是骄矜。许长幸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了。
记忆里还是那场扑不灭的大火,她站在里面,任凭外面的许长幸嘶喊到咳出血来,也不肯回头。
许长幸一把抱住了她,血与泪堵在了喉咙,化作一声带着哭腔的:“我好想你,沈娇,我好想你啊。”
那难熬的无数黑夜,她都在想,要是沈娇在就好了。沈娇一定会一把拉起倒在酒罐子里糜醉的她,然后把书塞到她怀里:“尽想些没用的,读书赚钱搞大事,哪个不够你忙的?”
她那么自信张扬的一个人啊,怎么可能会活得比她短?沈娇,该长命百岁啊。
沈娇满头雾水,当她订婚前情绪不稳定,轻拍她后背:“好好好,想我,我又不会离开你。就是订婚,离结婚还久呢,要是到时候真不想结婚了,我也陪着你。”
许长幸埋首于她的肩头,鼻腔里弥漫着她的气息。
沈娇还在,所以,她是重生了?
重生在她和宋南州订婚的这天。
志怪奇异,什么她都不在乎,就当是大梦一场也罢了,他们在就好。只要活着,在她身边,不要留她一人在那漫长的黑夜,她便心满意足,别无他求。
“好点没?先起来好不好?马上就要出去,你这妆都花了。”
许长幸撒娇似地轻哼一声:“没好,我再抱你一会。”
沈娇心头发软,含笑随了她。
他们这群人里,就属许长幸家境最好,倒不是说财产权势相差大,而是只有她免受家族夺权之争。她舅舅没有孩子,把许长幸接回来后,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千呵万护,当公主似地养大的。
敲门声响起
“许小姐,宴会快开始了。”
沈娇揉了把许长幸的头发,把她牵了起来:“起来吧,我帮你发簪别上。”
许长幸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20出头的年岁,皮肤好得掐一把都能嫩出水来。
年幼时天真,觉得自己就是天生丽质,后来落了难,温饱都成问题的时候,才知道再怎么美貌的花骨朵,没有金钱的堆积,只会飞快枯败,碾落成泥。
这一辈子,她不想再走老路了。
许长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沈娇察觉到,问:“怎么了?”
“沈娇,我不想订婚。”
许长幸思及从前,继续说道:“宋南州又不喜欢我,舅舅要不是为了我,也不会去找宋家联姻。宋南州可是爱自由胜过爱生命,他浪荡了那么些年,我何必拿这纸婚书圈着他。”
只要不订婚,远离宋南州,舅舅也就不会死。
沈娇听得愣怔,皱起眉毛不解道:“你在说什么?宋南州不喜欢你?你在开玩笑吧?还有,你舅舅什么时候去找宋家联姻?不是宋南州亲自登门提亲的吗?”
许长幸更为呆滞:“你在说什么?”
她怎么什么都听不懂?
沈娇还在替她固定发簪:“你是不是婚前焦虑地太厉害了?不说别的,宋南州什么时候跟浪荡两个字沾上了?他这些年一路求学上进,早早接手了家族企业,现在宋家几乎就是他的一言堂。再说他对你,和许伯父对你算得上平分秋色,你要星星,他什么时候给你摘过月亮?”
发型固定好,沈娇给她又上了遍口红,总算完工了。
“反正啊,他可是把我这个小丈母娘都哄得服服帖帖,我实在是想不出,他要是娶不了你会变成什么样。”
沈娇玩笑道
“大概会疯了吧”
大厅里,宾客们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许长幸一席大红旗袍,美的不可方物。
她迎着众人艳羡的目光,一步步向前走,谁也不知这番光景在她眼里被切成了掉帧的影片,迷离又虚幻。
和上辈子不一样,在她还没做出改变的时候,这里已经偏离了最初的轨迹。
不是重生吗?那,那些死去的人,是不是也......
许长幸一瞬间如坠冰窟。
“长幸”
许长幸视线聚焦,望向前方。
那是个成熟的男人,西装革履,银丝眼镜,定制腕表,从头到脚无一不考究。他不说,便无人相信他已四十有余。
此刻他温和而笑,眼角才显出几缕细纹。
许长幸走到他身边时,早已无法遏制,任由雾气弥漫,在眼角晕出一大片红:“舅舅”
许裴恒忙问道:“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他如此鲜活的站在她面前,许长幸喉头哽咽,说不出半个字。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了。她走来时一直在害怕,如果这个世界的轨迹已然改变,是不是舅舅也早就身亡?
幸好,幸好。
“怎么哭起来了?和舅舅说,到底怎么了?”
许长幸好半天抑制住情绪,便迫不及待开口道:“舅舅,我想取消订婚。”
不能嫁给宋南洲,绝对不可以。
许裴恒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你不想嫁给宋南洲了?”
他这个侄女,从小就跟在宋南洲后头,被他护着长大的,两个人的感情这些年也是只增不减。小姑娘那天瞧见心爱的人上门提亲时,可是开心地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
许裴恒素来惯着她,只把她拉到一边,轻声细语地问道:“出什么事了?是受委屈了?”
许长幸忍不住鼻头一酸。外面客人满堂,仪式也即将开始,她的舅舅却什么都不在乎,只问她是不是受委屈了。
对她那样好的舅舅,死在宋南洲手里,叫她如何不恨?
“舅舅,我就是不想嫁给宋南洲了,我讨厌他,非常非常讨厌。”
许长幸拿捏着二十多岁那年的腔调,语气里满是小女孩家的任性。
许裴恒微微皱起眉毛,很快抚平:“只是因为讨厌?没有别的理由吗?”
许长幸大致猜出了,在之前,她还是非常非常喜欢宋南洲的,和上辈子一样。所以突如其来的讨厌,这个理由的确站不住脚。
她沉思片刻,模仿上辈子的骄纵,回道:“我也不是说突然就讨厌他的,之前他求婚本来就突然,我没想好就答应了,现在就后悔了嘛。我不想嫁给他,一点都不想。”
许裴恒哭笑不得,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婚嫁是小事吗?哪能没想好就随便答应下来。都到了订婚仪式了,你现在反悔,叫人家怎么办?”
许长幸佯装理亏,嘟囔道:“我错了嘛。”
她捏住他衣角晃荡,小声撒娇道:“舅舅~”
许裴恒被她磨的说不出半个不字:“行行行,但这仪式也快开始了,总不好直接把人家晾在上面。我们现在去找宋南洲,不管怎么样都是我们的错,和他道个歉,再商量商量接下来流程怎么办。”
许长幸来不及拒绝,就被许裴恒拽着往等候室走去。
“伯父,这是什么意思?”
许裴恒拍了拍宋南洲肩膀:“是我们家小姑娘不懂事,我跟你道个歉,但她不想嫁我也不可能逼着她。你放心,损失我这边全部承担,善后工作也是我来做。”
宋南洲看向一直低着头的许长幸,转头看许裴恒,礼貌道:“伯父,道歉我是受不起的,损失对我而言更是无足轻重。这样,您能不能让我单独和长幸聊会?”
许长幸拽着舅舅的衣裳下摆,头也不抬地拒绝道:“我不要!我不想和你说话。”
许裴恒满怀歉意地冲宋南洲笑笑,转身拍了拍许长幸的手:“长幸”
许长幸自知理亏,只好放手。
“那你们聊”
许裴恒随手将门关上,密闭的房间里只剩下许长幸和宋南洲两人,相对而立。
宋南洲在这样寂静的氛围里心中升腾起不安,他伸手想够她:“长幸”
许长幸一把将他的手拍开,纷杂又昏暗的回忆一瞬间涌上心头,抬头时已是目眦欲裂
“离我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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