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七，你有大招不告诉我，不仗义。”
王蔺辰嘴上这么说，心里眼里却全是对谢织星的赞美，激荡的情绪一时难以抑制，伸手就握住她纤细的后颈，并用力地拍了拍，“果然有你们的频率，太帅了！我们赢面很大，这把我服了，你说，要我为你做什么事，随便提。”
谢织星没想到他这么痛快，愣了半晌。
他掌心温热，对她的赞赏直白又热烈，后颈处皮肉相触的暖意一路烧到耳朵尖，烘得她脸上都感觉在发热，“还没想好，先记着。”
王蔺辰沉浸在余音绕梁的赞叹中，紧跟着问：“你怎么知道沈小娘子会挛窑的？”
“上回和阿爹阿叔到沈府，没谈成，她特意追出来叫我去找何端，那会儿握着她手我就感觉是一双干活的手。后来再听你说沈家的那些事，就猜到了。”
“这么说来倒也是，搞什么传男不传女的，沈闳师傅就这么一个女儿，不传给她还能传给谁？”王蔺辰觉得她这招简直神来之笔，玩得好，没准儿能把沈家家主气死，“再说了，窑炉也就几个平方大小，这活儿不吃力气吧？何苦搞那些男女分别。”
谢织星淡淡一笑，“千百年来，嫁人总是女人更紧要的任务。沈闳师傅能把手艺传给女儿已经挺难得了。”
“哎，又能搞技术还能搞谈判，我怎么感觉要配不上你了。”
谢织星见他说得煞有介事，正想安慰两句，又听得这位极擅于振作的王小郎君继续说道：“我得加把劲迎头赶上了。谢小七，你可不能随随便便改换合伙人，我们好歹是老乡，在这地方除了我，你找不到第二个能唱义勇军进行曲给你驱邪的人了，你得珍惜我。”
“国歌驱邪，你也知道这梗？”她眸露怀念，“我读大学那会，遇上过一次图书馆停电，当时馆里没几个人，黑漆漆的还挺可怕。后来不知道谁开始唱国歌，大家一下子都不害怕了……该不会，我们是大学校友？”
王蔺辰移开视线，“这梗在网上流传过挺长一阵时间，很多人都知道啊。我大学在国外读的，跟你友不到一块儿。”
四年大学生涯，大多用来啃书学习了，谢织星只记得因为图书馆停电事件，学校里出现过一段时间的高唱国歌来提正气的风潮，网上有无流传她还真不清楚，便没再流连此话。
她想起挛窑的钱，“我不会随便改换合伙人，你很不错，到时梅瓶修复好，就等你把五十贯卖出来了。”
“那有什么问题，包在我身上。”
王蔺辰把谢织星送回涧西村，并包揽下与沈家父女的后续沟通任务，谢织星如今自是对他十分放心。她回到家中后查看了梅瓶的修复进度，算了算时间，带了点钱就去往五里外的崔家瓷坊。
谢二哥近来在崔家瓷坊做工，负责淘洗瓷土而后制浆。
这道工序在崔家瓷坊原本由坊主崔成贵带着儿子一起做，但听说谢家塌了窑，之后又卖地攒钱准备起新窑时，他便特意到谢家来‘招工’，把淘洗制浆的活儿给谢二哥做，按日结工钱。
涧西村周围有不少做白瓷的家族式瓷坊，常有此类互帮互助之举。
崔家瓷坊做的白瓷主打刻划花纹，便是用竹刀在瓷坯上刻划出花样纹饰，而后再浸釉烧制，成品能够看到器物内外壁上若隐若现的花草纹样，比素面朝天的普通日用瓷更多些美感，卖价也更高。
崔成贵自己就是刻瓷师傅，后来培养了徒弟，如今崔家瓷坊有三位刻瓷师傅，出产的花瓷品质很是稳定。
谢织星前一阵拜托崔家瓷坊给做了一批小玩意儿，这会一踏进瓷坊便听得崔成贵笑道，“四丫头来了，吃过飨没有？坐会，在叔家吃吧？”
这时期的平头百姓多是一日两餐，谢织星来的这时间已近晚餐，她向崔成贵露出个甜美的笑容，“家里留着饭呢，二哥有两天没回家了，阿爹叫他回家住。崔叔这么帮我们家忙，总不好还叫二哥又吃又住。”
崔成贵挥了挥手，“你爹就是瞎客气，在我这上工的，不都又吃又住？他闲得发昏叫你二哥儿天天来回五里地，年轻人练力气也不是这么个练法。”
谢织星噙着笑：“我爹他就是那个脾气。崔叔，之前我拜托您做的小鸟儿好了么？”
“做好了做好了，你找你恒哥儿拿去。”
崔恒是崔成贵的儿子，排行第四，他性格腼腆，话不大多，与谢织星同岁，两人小时候常被双方大人开玩笑说要结娃娃亲，这种玩笑自然在谢织星‘山谷生还’后停止了。
原以为谢家丫头给摔傻了，但近几年眼瞧着出落成大姑娘，杏腮桃脸的，崔成贵看这丫头的眼神便又添了些额外的慈爱。
他是特意把她定烧的那批小玩意儿给放到崔恒那。
谢织星找到崔恒时他正在检查新烧出来的一批瓷器，手边摞起高高的几幢碗碟，他挽着袖子挨个查看，余光瞥到一小撮人影，抬眼一看，登时起身，局促地变换了两种站姿，才说：“四、四妹妹来了。”
“恒哥哥好。”
谢织星沿用儿时的称呼叫他，走到他旁边去看那些挑出来的碗盘。
崔家瓷坊的萱草纹斗笠碗算得上明星产品了，画得是真不错，竹刀若笔，线条干净利落，每个盘心的折枝萱花都有细微分别，好似信手拈来。
刻瓷师傅经年累月磨练出来的自信便都在这些线条里了。
谢织星一门心思看瓷，崔恒则一门心思看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回四妹妹来，崔恒就很难把一句话说顺溜，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也就趁着她心思在别处时偷偷看一会。
她真好看。
谢织星放下盘子，尚未开口，崔恒就像被一锅热水烫到似的，急急忙忙对着一个角落一指，道：“你要的东西在那边。”
说完，呼啦一声又坐下，继续把头埋回碗盘中。
这态度实在算不上友好，但鉴于崔恒一向不怎么搭理她，充其量也就**打一声招呼，谢织星到墙根处取了她要的东西后便又礼貌打招呼离开，“多谢恒哥哥为我保管这些小东西，我先回去了。”
崔恒又点了个**的头，目光却追着她的背影走了很久。
谢织星提着小篮子同崔成贵告别，“崔叔，这几个小玩意儿的钱我放在那边桌子上，您记得收。我去叫二哥回家吃饭，赶明儿再来看您。”
崔成贵听完就把脸拉老长，“还想见到你崔叔就把钱拿回去，多点事儿啊就钱钱钱的，见外了，听话，拿回去。”
谢织星笑容天真：“这是我给小妹做的小玩具，崔叔要是不肯收钱，我下回可不敢来。您就收着吧，也没几个钱，往后我常来。”
崔成贵嗔怪地瞪她一眼，“你这丫头……行了，不吃饭就赶紧回吧，天快黑了。”
接着，谢织星与谢二哥就往家去。
见两人走得有些远了，崔成贵放下手头的事来到瓷坊，崔恒还在那默默地挑拣碗碟，神色却显出些心不在焉。
崔成贵问道：“刚才谢家丫头过来这，你没理她？”
崔恒道：“理了，她来取几个小玩意儿，取了就走。”
崔成贵对儿子的木讷感到吃惊，“她来取东西，你没跟她聊几句？”
“聊、聊什么？”崔恒眼神乱飘，“她就是来拿个东西。”
崔成贵恨铁不成钢地跺了一脚，“你对她爱搭不理的，她能跟你说什么？这么说来，你没瞧上那谢家丫头是吧？你不喜欢她？”
崔恒闻言红了脸，连带着耳根也翻红，却不再说了。
崔成贵瞪着他道：“你不喜欢她你特意给她编个小篮子装那些玩意儿，你闲出屁是不？你喜欢她你又不搭理她，回头她叫别家小郎君给哄走了，有你后悔的时候！”
崔恒被他爹这几句话砸得愣了神，被、被哄走？
会么？
忍不住想起儿时扮家家酒，她胖乎乎的手捏出两个小泥人放到搭建起来的小泥巴房里，言之凿凿说以后要给恒哥哥做妻……这么些年，崔恒从来认定，他将来的媳妇就是她了。
然而被认定的某个小媳妇当然毫无此等觉悟，她拎着小篮子翻看里面的瓷塑，仙鹤的形状不那么好捏，这一把被挑拣过的成品里面也有一多半线条太过笨拙，但总归能筛拣出一两个可以用的，就够了。
谢二哥看她两眼满是期待，就问：“你弄这些做什么？”
“为我那个五十贯的瓶子添砖加瓦，”谢织星笑容里满是自信，“到时咱们起新窑就完全不愁了。”
谢二哥完全不明白她的打算，但这个小篮子他是看着崔恒一点点编出来的，“你喜欢这个小篮子吗？”
“啊？”谢织星懵了一瞬，这才注意到手里提着的小篮子甚是精巧，转念又微微吃惊，“这篮子是他们要用来装什么的吗？倒是挺好看的，不过我没什么用，明天二哥去上工，把它带回给崔叔吧。”
谢二哥哑了一瞬，他虽然也是个木讷的人，毕竟不傻，看着自家妹妹的神情就心中有数，他这四妹妹是一点都没注意到崔恒的心意，“崔恒编的，编了好两天。”
谢织星又仔细看了看篮子，“他还有这手艺？这篮子应该是用来带炊饼的吧，大小挺合适，一点毛刺都没有，二哥不说，我还没发现呢，嗯，好手艺。”
谢二哥觉得自己没必要说下去了。
拎着小篮子的谢织星也认为自己的信息给到位了。
哎，人情来往还夹杂私货，真是不好应对，要是王蔺辰在这就好了，他指定能想出点两头不得罪的圆润招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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