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织星的梅瓶焕新进度已基本完成,原想去找一趟王蔺辰,没想到他先来了,带着两包糖渍山楂果,花蝴蝶似的在谢家院子里飞来飞去。
她在里屋等了近一刻钟,花蝴蝶才终于结束同谢大哥和谢烈雨的寒暄。
王蔺辰进门看到桌上放着一杯茶,马上端起来喝完,并对着谢织星竖起大拇指,“还是你懂我,渴得我嗓子要冒烟了。”
她有点好笑地看着他,“至于么?”
“他们是你的家人,我当然要打好关系。否则跟你吹点耳旁风,坏我创业大计怎么办?我亏大了。”
挂羊头卖狗肉地瞎咧咧一通后,王蔺辰同谢织星说起未来推销瓷器的思路——找行首带货,这思路倒是谢织星没想过的,她觉得可行性很高,就称赞说:“这个想法很好,到时出新品我们可以找她们帮忙。”
看着她毫无芥蒂的样子,王蔺辰忽然就不大痛快,“你怎么不问我去花楼这件事?”
谢织星看了他一会,噙着笑问道:“你怎么去花楼?”
“我哥故意带我去,那些女子我可连手指头都没碰,就花钱纯聊天买消息了,”说完又怕她不信,补充一句,“我跟她们说我不举,只能聊天。”
这回,她反应比方才稍大了点,“你不举啊?”
王蔺辰深吸一口气,睨着她,“谢小七,你这么个问法,会出事。男人这种生物,会为了证明自己而极其不择手段。”
谢织星乐了,笑得眯起眼睛,“男人呢,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就管不住自己的下半生。我相信你是聪明人。”
这回,气顺了,“那是,我可是要挣大钱守大财的人。”
他似乎只是潦草地在意了一下自己的风评,很快略过此话,问谢织星:“你知道潘阆吗?是不是名人?”
“知道,他是个有名的隐士,人生经历还挺丰富。”
“怎么个丰富法?”
“他好像帮着这个那个亲王皇子的上位,两回,都没成,但太宗和真宗都没杀他,最后还给了他一个官做,什么官我记不得,印象里他在杭州钱塘附近晃悠过好几年吧。”
王蔺辰惊呆了,“人居然可以捅这么多篓子还活着?造两回反都不杀?”
“估计杀了也没什么用,手里没兵没权的,不杀他还能成就个仁德的名声。”
“还有呢?别的信息有没有?”
“不记得了,”谢织星无奈道,“我当时跟老师学青花,做了个观潮画片,配字是潘阆写的诗,就顺手查了查资料,哪能记住那么多?”
王蔺辰两眼放光,把自己在欢宴楼遇到的落魄诗人告诉给谢织星,但两人的惊奇兴奋劲儿过去后又有点无处着力,他们对潘阆的认知只有一个名字和一句诗,而潘阆眼下明显处于躺平摆烂阶段……
更何况,作死掺和皇室权力更迭的人,他们也不敢找他代言瓷器什么的。
谢织星叹了口气,“算了,就当,交个朋友。”
穿越至今,还没遇到语文课本上那些响当当的名人,有点小遗憾。
王蔺辰也意识到这点,他看了看谢织星,“话说我们能做青花瓷吗?”
谢织星摇了摇头,“钴蓝料是从丝绸之路过来的,这会儿战乱还没正经平复,估计商路不通,而且我不认为青花在这里能打开市场。”
青花瓷对底胎的白度要求相当高,否则青花颜色烧出来后会显得整个瓷器脏兮兮的,这倒还在次要,主要是宋时文人的主流审美对青花瓷这种似‘白纸作画’的类型应该是无感的。
古时的君子文人对玉的追求达到某种痴狂的地步,正所谓君子以玉比德,而宋朝后期贵族文人对瓷器的赞美推崇也在于“比玉”。
单色釉的瓷器,在釉水和器型上做文章比较多,刻划与印花这样的装饰手法更近似于玉雕。他们其实偏爱温润的釉水与器型线条的柔畅端庄。
在瓷面作画?是我大宋朝的画家不够多么?
分明有更精绝的画作欣赏,何必抱着个瓷瓶看?
当然了,每个时代都有它的风潮与审美倾向,非要做青花瓷来卖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从成本产出以及扭转一代人审美倾向的代价而言,实在是不够划算。
王蔺辰听着谢织星侃侃而谈,心头怦怦直跳。
虽然她在讲述时使用了“我个人认为”以及“我的观点是”这样看似谨慎的字眼,但依然有非常强势的气息从她的语气和神态中流露——她对自己的判断很有自信,且十分明确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她说起话来其实有点一板一眼,可王蔺辰就是觉得——
这女人太他妈的有魅力了!
他装模作样地点头回应,努力掩盖自己身上那种‘色令智昏’的气息,但很显然……谢织星不瞎。
她看着王蔺辰歪来斜去又竭力立正的眼神,心中感到好笑,此时终于理解前世那个导购小姐姐对他的“土狗”评价。
这家伙是真的屁也不懂,可偏偏思路很灵活,做事又有劲儿。
谢织星甚至觉得,他极有可能在完全不懂瓷器的情况下把她做出来的东西卖到风生水起——这个念头跳出来时,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对他的信任值已经飙升到了如此境地了么?
抛开这些不谈,谢织星此刻还是很有逗逗他的乐趣,故而轻咳一声,说:“我对未来产品的看法就是这些了,你说说你的想法吧?”
“啊?”王蔺辰一脸被教导主任点名的惊愣,又在转瞬间读懂她眼底的笑意,马上表态,“你饶了我吧,我哪懂这个?不过你放心,不管你做什么产品出来,我指定给你卖出去。”
谢织星忍不住笑,“那你来看看这个,把它卖掉。”
她给他看的是那个修复好的梅瓶。
但王蔺辰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那梅瓶的痕迹。
谢织星先用生漆对梅瓶做了简单拼接,把一部分修补痕迹留在梅瓶内部,而后又用大蒜汁对其他碎片进行粘合,尽量在梅瓶外侧留下最浅最少的修补痕迹。
毕竟生漆氧化后会变成棕褐色,在白色的瓷瓶上,颜色对比颇为强烈。
待整只梅瓶基本粘合完成,她再根据自己反复勾画又推翻又继续勾画出来的草稿,对梅瓶破裂的缝隙进行漆画,漆在将干未干时具有相当强的粘合力,趁着这时候,把银粉装饰上去。
整个过程大体算得上银缮,即瓷器的一种修复方式。
只是修补瓷器的最紧要目的还是将它恢复到可以使用的程度,但谢织星的主要目的就只有两个字——好看。
的确也非常好看。
王蔺辰呆呆看着,静默半晌,觉得无话可说。
他脑子里仅剩感叹句式的脏话来抒发此时此刻的情绪,委实有点上不去台面,遂激动地望向谢织星,“谢小七,你真是我的神。”
谢织星对自己的作品也很满意,“接下来,你的神拜托你卖掉它。”
“它有名字吗?”
“没有。”
“那神给取一个?”
“这活儿真干不了。”
王蔺辰眯起眼睛,“你等我,先给它配个像模像样的盒子,我再找老潘去,咱们的新窑炉就靠它了,一定能成。”
片刻功夫,王蔺辰脑子里冒出好几个想法,他凑到谢织星身边,两个脑袋挨在一起嘀嘀咕咕地商量,时不时谢织星眼眸一亮,王蔺辰就跟着昂起脑袋,摆出一脸等夸的表情。
谢大哥远远看了眼两人,没说话,但谢烈雨说出了他心里的想法:“大哥,他们两人是不是有点猫腻?那瓶子,四妹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不让我看,居然先给姓王的这小子看?我怎么感觉有猪在拱咱们家的白菜啊……”
谢大哥保守地说道:“四妹如今主意大了,他们两个应该是在商量什么事。”
但四妹妹待人素来是礼貌中带着距离,看看隔壁吴村崔家瓷坊那小子就知道了,喊了多少年的娃娃亲,打小一块长大的,也没见四妹对崔恒有对王家郎君这股子亲和劲儿。
莫非……四妹真的对王家郎君有点意思?
谢烈雨不及谢大哥沉稳,看了会,眼角骨头开始突突地痛,干脆杀过去探个究竟。结果,半刻钟功夫,在经历看到银缮梅瓶的震撼后,就愉快地加入了小团体头脑风暴模式。
虽然他没能提出一星半点想法,但对王蔺辰那颗灵活的脑瓜子却有了全新的认知。
很快,谢烈雨就开始称呼王蔺辰为“辰哥儿”,直到王蔺辰告辞,他仍在称赞王家郎君,听得谢大哥忍不住问道:“你这是打算把白菜往猪嘴里送么?”
谢烈雨眉头一皱,不赞同道:“咦,大哥,你怎么好说人家是猪?多没礼貌,我看王家郎君挺好,是个能赚钱的好料子。你别扫地了,快去看四妹做的那个瓶子,这东西真难为她的小脑瓜子能想出来!”
之后,谢家人陆续参观了谢织星修复好的梅瓶。
大伙都不同程度地被洗了一回眼睛,只有谢小妹得意洋洋地咧着嘴,“我早就知道了,每天都看阿姐好认真地一点点拼拼画画,我是第一个看到这漂亮瓶的人!”
谢老三一边惊叹一边疑惑,“四丫头,你是怎么想到做这个的?这银粉……要不少钱吧?”
谢织星道:“那天和大哥进城卖瓷,大哥去买米的那会,有个锔匠顺口提了句能帮咱们补上,我想是不值当,他又说大蒜汁能粘上,但不可沾水。王家郎君笑他乱出主意,说不沾水难道就摆着光看么?我便想到……有些东西对于贵人之家来说,确实是摆着光看的,就请王家郎君给买点银粉试了试。”
编故事是真不容易,好在大伙都信了,并且对谢织星又增加了新的佩服。
只是,这个梅瓶到底能卖多少钱,所有人都心里没底。
谢织星暗暗长出一口气,开始期待王蔺辰能编个什么故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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