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岁扔下册子瞧了半响,冷声道:“出去。”
伙夫颤颤巍巍将东厨里最后一碗药交到清岁手中,连滚带爬夺门而逃。
清岁走到榻侧,见他皱着眉头,嘴巴紧紧拉成一条。
他将药碗搁下,一手钳住他下巴,两指落在耳下探索,在颊车处使劲一掐,紧闭的牙关顿时张开。
汤药滚滚流入口中,几勺过后榻上的人便呜咽着摆头。
“清岁!我瞧榅桲山有动静了——”陆禄右手挂着给酒鬼买的新衣裳,左手拎着梨花牌,一脚蹬开门,见清岁俯在酒鬼身上的背影,他顿时停住脚步问:“你们...作甚呢?”
清岁回头看了眼“吱呀呀”响的门,将目光转向陆禄。
陆禄将门轻轻合上道:“哈哈,这门这么不耐造呢......”
清岁边拭手边问:“方才你说见榅桲山有什么?”
此时榅桲山被黑雾弥漫,有头戴面具者正向山脚悄然聚集。
清岁与陆禄赶到山脚下时,上山的石梯已被面具人占满。
“给。”
清岁接过陆禄抛来的梨花牌和面具,将梨花牌翻开,刻着“兰生”二字。
二人学着面具人双手捧着梨花牌举过头顶,融入上山的队列中。
行人一路沉默无言,空旷山野只闻夜鸟啼声。
攀过蜿蜒盘旋山梯,见空亭嵌于半山腰,外围点着梨花样灯,跨入灯圈内是蒲草团。抬眼见上空,几条白布头攥做一团,布尾随风飘扬。
空亭外弯道夹口处站俩戴白戏头之人,一个抬手阻人,一个查看梨花牌。
“等等。”白戏头回头将清岁叫住,又将他的牌子接回来看了一眼,“原来是兰生,进去吧。”他摆摆手将牌子还给清岁。
待灯圈内二十余蒲草团满坐,空亭迎来最后一人,亦戴戏头。他的戏头脸上赤色间夹着青纹,眉似扫帚飞扬,手持铜罐,金铃挂满身。
扫帚眉他走到人群中,以榅桲枝条探入铜罐沾水,对众人撒了一圈,随后手举铃铛,开始跳起来。他边单脚跳边念着咒,每经过一人,那人便要将手心朝外,贴于头顶,对扫帚眉虔诚叩拜。
三跳吸天地,七摇收东南,二十一步摇冤铃,这是东阳一带的唤魂舞!
清岁侧眼再细看,每人座下草团旁都放了一枚铜镜,该是唤魂用的滋阴罗盘。
他曾与同窗到东阳处理案件时,接触过东阳的唤魂之术,以滋阴罗盘集千万夜行者之血,以唤回冤死鬼魂。
可一个仇权组织为何如此?
金灵灵声响彻半山,待圆月掠过层层云团,向半山腰撒满白光时,扫帚眉双脚落地,意味着仪式完成。
他立于人群中央,仰头拉着长颈,执滋阴罗盘遮盖明月,密咒滔滔不绝从他口中流出,如活了般瞬间将众人圈起。
随后以血滴入罗盘中心,鲜血沿纹路铺满罗盘,罢了,写上八字。
清岁左右瞧没人盯着,便写了12345678。随后跟着扫帚眉念起咒语,好在戴着面具,不会念的人不易露馅,比如他和那边快睡着的陆禄。
众人七嘴八舌,忽高忽低,清岁只好合上双眼,凝神细听身旁最近一人的词。大概在讲一个叫“梨”的女子,讲她生前如何善良,却遭强权残害,他们求梨女回来,救他们出水火。
如此看来,是一群对现实不满却又无能反抗,于是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鬼魂身上的人;他们相信梨女会救他们出水火,这是他们心中的信仰,可这样的他们就像一群虔诚等死的人。
看来余越这个长令当的不怎么样,下边的人都无能到要将生命寄托于鬼神了。
“如今强权还在肆意残害它的民子,纵南容州溯原,东阳匹帛兰家长子兰生,惨死于权贵手中!”扫帚眉的劳嗓带着怒震音弹进清岁耳中。
他细眉一挑,掀起眼皮就见扫帚眉狰狞着逼近他脸前,如幽灵般追问:“是吧?兰生。”
咒语骤然退散,空亭陷入一片诡静,众面具人圆眼发亮盯着他。
清岁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点了点脑袋。
扫帚眉伸手欲摘他面具,逼问:“你是何人?”
清岁与他拉扯着面具冷静道:“在下兰生之友,自东阳而来原为寻友,却听闻友人意外离世,得知友人常来听教,遂来探一二。”
扫帚眉盯着清岁看了半会,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随即他指了指旁边目瞪口呆陆禄问:“他是你朋友?”
没等清岁回答,陆禄连忙摆手抢道:“不是,不是。”
“你当我瞎啊?”那旁的白戏头人突然挤到陆禄身前道:“你上次来身有一丈高,宽背大腱子。七日不见矮了不止三个头,缩骨术都没你这成效。”
陆禄“歘”一声跳起来给白戏头头顶来了一锤:“怎么还侮辱人呢?”
清岁趁混乱一个箭步拉起陆禄便跑。
“抓住他们!”
随着扫帚眉厉声下令,面具人将罗盘轻放,如长猿一般挂着树藤向清岁二人荡去,榅桲山顿时猿声四起。
陆禄迎着疾风侧头甩开面具着急问清岁到底怎么回事。
清岁将他面具按了回去,道:“上了套儿。”
“被抓到要死吗?”陆禄焦急问。
清岁将身体压低随月光闪过三两下没了身影,用行动告诉了他答案。
“欸欸欸!”陆禄见状连忙跟上,根本顾不上清岁为何不往山下而是往山上跑。他跑起来脚尖直直插着地,作势要跑的比清岁快一步,被身后那堆一身腱子肉的面具人围殴可不是闹着玩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陆禄终于追上清岁,他虽喘着大气但并不妨碍发牢骚:“此刻我本该躺在泰安寺的大床上做美梦,可如今为了你,我在山沟沟里头拼命,待回了栖金城可否将我救出泰安寺?”他对清岁挑挑眉毛,愿不愿意?愿不愿意?
“啊——”陆禄一飞脚将身后拉藤甩过来的面具人踹了回去。“还想偷袭?”
清岁却突然在停下脚步折回去按住面具人。
身后传来阵阵诡异的嬉笑声,陆禄一抬眼,不得了——四五六人拉着发光的粗红绳向他们包过来。
像将他们抓住就要立马投入火坑献祭一般!
陆禄连忙催促清岁:“你作甚你作甚!快跑啊!!”
清岁在面具人腰上摸了一把,迅速退开,跃上榅桲枝干,回过头对他道:“你先想想要如何与你爹解释你擅离职守吧。”
他说罢一个漂亮的转身隐入夜色。
啧,那些话本上感叹世间多无情的先生们,多半是被像清岁这般冷漠无情之人伤害过,陆禄这般想着,随他隐入黑夜。
白鹤划过金黄天边,暖煦穿过云海翻滚裂缝,撩过溯原山野,拂过行人脊背,铺满光行街的青石路。
街上喷着团团白雾,是新鲜出炉的包子!
“老板,要一笼这个,一笼这个,还有两笼那个,谢谢老板!”陆禄一口气讲完。
摊主赶忙给客人装包子道:“好嘞好嘞!您稍等。”
陆禄接过包子,将一裹馒头塞清岁手中道:“你最爱的白馒头。”
清岁咬着馒头问:“从昨夜那番场景看来,你可知梨花教宣教,宣的是何?”
“不知道啊,不是只要杀掉他们的头头李必悯就好了吗?”陆禄边往嘴里送肉包子边回。
意料之中,陆禄的脑子像袋子,只能装东西,不能思考。
清岁沉思了会,口里突然念出几个名字,陆禄疑惑道:“这是何意?”
“你闲着便将这些人都查了。”
“可是山上的面具人?”
他将兰生的梨花牌递给陆禄回:“对,昨夜在山上我将他们挂在腰上的牌子都看了,只是可惜没能掀了那主持的戏头。”
合着陆禄跟那群面具人傻傻被清岁溜了那么多圈,他问:“你说上套是何意思,我们可是打草惊蛇了?”
“他们既已知我不是蓝生,又为何将我放进去呢?”清岁将吃了一半的馒头扔给路边野狗道:“或许并非打草惊蛇。”
陆禄挠挠头道:“咋这么多绕绕弯弯的,要不直接抓两人问出他们在何时何地冠冕好了。”
梨花教在溯原宣教,便是为了找一个能掌管容州的主持,而给主持冠冕那日,李必悯这个纵南派教主势必会出面,冠冕日是他们杀掉李必悯的最好时机。
“不,若闹出大动静李必悯会察觉。”清岁说罢,身后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巨响,吹来一阵凉风掀起了他的长袍角。
转身望去,是方才的包子摊被人砸塌了。
滚烫的包子掉落在那人身上,四面八方翘去的头发令人觉得眼熟。
“这不是应该在咱府上躺着的酒鬼吗?”陆禄伸头探去,瞧见眼熟的衣裳,摇了摇清岁手臂道:“真是他!啧啧啧,可惜可惜,大夫给的药都没喝完呢。”
街上行人见状迅速拉起裤脚,自动形成一堵人墙将包子摊围了起来,你一嘴我一嘴指指点点。
余桂撇着身下的袍子,从对面的含玉楼跑来,见祈安手脚还在动弹,便大喊:“竖子还不快起来!”
祈安捂着肚子撑起身,咳出一口血,立马又被余桂一脚猛地踹倒在地,他撑着地面挣扎半响还是没能爬起来。
旁人看着倒吸了口凉气,随即传来阵阵叹气声。
余桂边踹他腹部边骂:“把钱交出来!死白眼狼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偷钱买新衣裳!该死的下等人就该像下人一样穿下人的衣服!!”
见地上的人没半点反应,余桂眼里闪着狠戾,抬起脚对着祈安白净的脸便要踩下去。他不过是府里养的野狗,今日竟敢以这般不知羞耻的模样出现在大街上,不是都喜欢他这般模样吗?
他今日便要踩碎这颗头,毁了这狗杂种!
“啊——”余桂被石子弹了后脑勺,他顿时拧起粗眉,转身便见清岁微扬下颚,眼神看他如看碍眼的杂物一般,他恶狠狠问:“是你干的?”
“是。”
余桂瞪起眼来问:“你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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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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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梨花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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