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跑去哪了?”假山后冒出几个身形不稳之人。
他们低着头四处探草才发现桥上众人,“人在那!”
为首之人手举火把从山上跳下来却没第一时间顾地上趴着的人。他上前几步将火把凑到清岁脸前,细细看了半响,便语气轻浮道:“哪个花楼的娘子跑出来了?”
清岁眸光轻扫了眼此人,后方的官吏默契停下脚步与清岁始终保持一个茅厕距离,无一人敢向前探究。
但远远的有眼神好使的官吏立刻认出人道:“这不是长令府大少爷吗!”
立马有声音接道:“余桂!!”被挤得扭曲的秘史一看是余桂,立马如马脱缰越出人群。他呼出一大口气,总算顺畅了,方才几个官吏见他失意便想哄着讨好他,非要扶着他走,差点被挤死。
秘史拍拍身上被挤皱的衣袍,磨牙霍霍,恶恨恨瞪了眼眼前胆小如鼠的官吏们,越过清岁跑到余桂身旁。
“是秘史啊,晚上好呀。”余桂从清岁身前退出半步,与秘史打招呼,随后踹了一脚地上趴着的人。
秘史问:“大少爷呀,这是怎么回事?”
“家事啊。”余桂见地上的人不动,抓起男子的头发将他的头拉起来,头发上不知是水还是酒,湿哒哒滴在红板桥上。
众人这才看清男子的脸,虽衣衫褴褛但他脸上白净,不过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一双眼睛在干瘪瘪的脸上如葡萄般大,充着血瞪得极亮。原来是两个月前长令府的大小姐从外边带回来的野孩子。
八尺男儿如干枯木条被余桂轻易拖起来,“家里的狗不听话,本少爷教训一下,各位叔叔伯伯莫惊啊。”说着便将人往假山拖去。
“别打死了!” 秘史叮嘱一句。
被拖着走的人也不挣扎,只是那双眼睛紧紧盯着众人。
这般眼神,清岁只在濒死的鹿身上见过。
“快走吧。”有官吏低声催促大家,怕听了什么不该听的。
这一小插曲过后,大家七嘴八舌小声议论着长令府大小姐与野男人私奔,又突然带着野孩子回来,但仿佛有人忘了刚刚在金光流舫上发生事情。
“看来大少爷将督史认成花楼女子了啊。” 秘史此话一出,众官吏斜身瞪眼,不可置信看着秘史,周围如死般寂静。
秘史笑的嚣张,方才在舫上不过被督史的话绕了进去。只会逞口舌之快之人,他堂堂容州秘史也,有何可惧!
只见空中骤然闪过一条白光,极速向秘史飞去,黑影纵起随白光一扫而过,金镖螺旋口距秘史眉心一毫停下。秘史脚后跟一个连一个,捂着眉心仓皇退了好几步,背上已然冷汗一片。众人亦是吸了一口冷气。
清岁低声呵斥一声:“陆禄!”
“啪”一声,金镖回旋,夹进话本中,是督史身侧从始至终埋头看话本的侍从。
陆禄撇嘴对清岁耸耸肩,而后转身将金镖拎起来,白光在众人眼前晃了晃。他咧着古怪的笑容道:“奉劝各位说话小心点,利器可不长眼睛哦。”他的嗓音不似督史般的冷冽,而是充满孩子气,明里暗里透着威胁。
秘史扶拦痛骂一声,指着陆禄大声呵斥:“你敢对本史动手?”
随即他斜眼瞪清岁,一个小小随从不过志学之年,敢对自己动手肯定是受了督史小人的指示。
众人见状立马往桥头倾倒,若三人发起冲突来,被撞到指定要青一块紫一块,但又怕闹大了长令会不高兴,有人远远劝道:“秘史大人啊冷静...长令大人恐怕不想看到咱们官员之间闹不快啊!”
湖上阴风吹来,秘史理智回了笼,他想起明日要启程昆吾与蝶兰之徒交易,今夜需得去长令府一趟,若让长令大人等了可不好。眼下不能再与小人纠缠,反正他已在容州,横竖短时不会离开溯原,他也不必急于一时。
——
今日一早,长令邀督史到府中一同用早膳,借时间解释了因前几日染了阴暑,故昨夜未能出面之事。
清岁见到人吃了口菜,自我感觉已经算给了长令面子。
“都说这容州贫瘠,隔上几个月就有一郡闹饥荒,连野草都稀疏的地方,这肥头大耳的长令是如何长那么一个大肚子的?”陆禄还未走出长令府便忍不住比作起来。“他莫不是有恶疾?”
“我不是野孩子!”一声清脆的少年音穿过园墙落入两人耳中。
“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白眼狼,舅舅都让你住马棚了,不知感恩便罢了,现在还学会顶嘴了?”随之而来的是“邦邦”的棍棒击打声。
陆禄得了清岁点头,狗狗祟祟翻上墙。
只见红的绿的三两个人手持棍棒,对着地上的人轮翻击打,瞧着像是几个少爷小姐在教训家仆呢。
中间站的那人是昨夜见过叫余桂的,他抱着手站中间,等棍棒打过几下后,他就上去再踹两脚,脚棍混合双打。
地上被打的应该是昨夜那个酒鬼,便是官吏口中的野孩子。
那酒鬼埋头挨打,无论如何也不顺着余桂的话认一句自己是野孩子。这有啥好争辩的,陆禄喃喃道。
陆禄绘声绘色将方才看到的——余桂如何狠毒,酒鬼又如何傻,与清岁讲。
很显然清岁并不感兴趣,“梨花教要在榅桲山宣教,你去找两个梨花牌来。”他转移话题堵住了陆禄的七嘴八舌。
——
清岁与陆禄分别后回到督史府书房里翻翻找找。
正午时,烈日当头,督史府处处不对风口,而清岁又极其惧热。
府中的下人都由长令指来,因此除了俩伙夫,其他人都被清岁连夜赶走,自然也没人给清岁扇风。
他摊开一本发黄的卷宗瞧了又瞧,这卷宗的字如狗爬便算了,内容也这般毫无条理。上一行老农夫还在被抢碳,下一行是郡太爷家里生了几个儿子。“啪”一声卷宗被清岁丢案桌上,他敛去前额细汗。
“喵。”窗外突然传来动静。
书削从清岁手中飞出——“啪”一声,窗扇合上,兼笔在空中旋了个圈落于书案上。
窗外,清岁将贼人反手钳住,一股无法描述的腐臭夹着血腥味直冲入鼻,他立刻将身下的人推开。
倒地之人急促痛喊一声,清岁才看见他的脸,原是昨夜的酒鬼,晨时不还在长令府里挨打吗?
清岁眯眼审视着他的胳膊——被书削划伤,正往外渗血的伤口。
“长令府的人,为何出现在本史府中?”
他瞧着软弱无力,双手撑着膝盖,一会才站起来。抬眼与清岁对视上又连忙低下头,手搓着胸前的烂衣裳,声细如蚊,“小人的猫不小心跑到大人房子上了。”
清岁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瞧见了屋顶上的胖橘猫。
“大人,小人的猫平日里很乖巧,方才是被路边的野狗吓到了,才不小心跑到大人的屋顶上,您可不可以不要打它。”祈安看着清岁渐渐沉下去的脸,哀求的声音越来越小,没了底气。
清岁不耐烦啧了一声,他就以为惹怒了清岁,立马跪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大人要打就打小人吧,求您放过猫猫。”
如此好像清岁已经对他的猫怎么样了,清岁侧眼瞧他这副哭哭啼啼的模样,别说,他生了一副好嗓子,哼哼唧唧的竟没有半点让人烦躁,让人听了倒觉得他有数不尽的委屈。
清岁将书削捡起来,转至他身前道:“将头抬起来。”
伏在地上的人迟疑仰起头,小心翼翼对上清岁审视的目光,冰冷的书削勾起下颌,他清眸一颤,眼尾滑下一滴泪水。
这目光...令清岁眼熟。
“清岁?”
清岁见陆禄来得正好,收起书削起身,让陆禄将猫抓下来。
陆禄看了眼地上的人再看看屋顶上的猫,挠挠头三两下把猫抓下来了。
“给。”小胖橘在陌生人手了里没半点挣扎,乖乖被拎着。
祈安在陆禄探究的目光下,迅速将猫猫塞到怀里,“谢,谢谢大人。”说罢,如身后有猛虎追击,他快速退开几步,转身要跑,不料左脚绊右脚将自己倒了。
这一倒半天不见动静,只听胖橘叫了一声,从衣裳里爬出来。
见状陆禄问:“你的书削抹毒了?”陆禄方才就看见清岁手上挂着血的书削。
“去叫大夫来。”书削当然没毒,但他身上的伤可比沾毒难处理多了。
果不其然,大夫来了将人身上衣裳全部拉开,除了裸露在外脏兮兮的脸勉强完好外,衣裳下的身体没一处是完好的。
只挂着一层皮的身体上布满青紫,腹部最严重,一片红紫,该是早晨时落下的。
再看他的四肢,除了还在流血的胳膊,其他地方布满狰狞的旧伤痕,像受了凌迟逃过一死的犯人,触目惊心。
他瞧着年纪也不大,身上却有这么年久的疤痕。
大夫将祈安胳膊上的伤口包扎好道:“大人之间如何不得体,这孩子生出来是无辜的啊!就是贪污的犯人也不至于被如此日日夜夜折磨啊!他如何要受这般罪啊!!”
陆禄听大夫这话便问他:“你认识他?”
“认识。这孩子刚来溯原时,白白净净、亲切有礼、一表人才,谁见了都喜欢,街上没人不认识。直到府里的大少爷游玩回来后,这孩子母亲便上吊走了,留他一人在府中被大少爷当狗养,说是狗,其实还不如狗呢!”大夫嗓音拉高讲得投入,浑然忘了身在何处,对着何人讲话,
他继续气愤道:“府里的大少爷不开心了打他,开心了也打他,他在府里这两个月,府里日日夜夜都传出打骂声。大少爷自个打了还不算,还要拉着府上其他少爷小姐一同打他,造孽啊!要说一下打死了还好,这大少爷打了他,还要叫大夫来给他医,真是想死都死不了!我便给他医过几回。瞧给这孩子糟蹋的瘦骨伶仃,遍体鳞伤,与才来时两模两样。”
大夫回过神见身前两人已经离自己好远,他尴尬抹了抹嘴角的唾沫道:“这活淤化血的药膏一日要涂三次,这药材一日熬一包,也是喝三次。将这些药熬完他应该就能醒了。”大夫将药放置榻上便走了,纵然他有义愤填膺之心,他也不敢与长令府作对,亦不能多嘴求督史大人掺和这事。
陆禄凑到榻前,摸了摸酒鬼身上的旧疤痕道:“像给鸟禽割喉的弯刀刮伤,有十来年了。”对于书上写着一比一能判断,不用动脑子的事情,陆禄向来很准确,毕竟他过目不忘。
清岁看着榻上躺的人,地上趴的猫,只觉头疼。
他将药包给伙夫,让陆禄将地上的脏衣裳处理了重新找身新衣裳来。
半刻钟后,伙夫端着药来了。清岁在案桌前看卷宗,让伙夫直接给榻上的人喂了。
可伙夫喂半天喂不进去,叫来了另一个伙夫。俩人不敢动粗的,找来细勺轻轻拨开他的嘴唇,却不想,里面两排齐齐的牙齿咬得比他们的钱袋口还紧。
俩伙夫没办法,糟蹋了一碗又一碗,书房的门扇开开合合。
清岁扔下册子瞧了半响,冷声道:“出去。”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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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督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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