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时发觉白君若眉间那点微皱,似言难脱口,眼中却似忽雨,让遂闻想到了老李头院前的一树梧桐——昼夜四季轮转不移,叶落伴身轻拂不语。
蓦然的,遂闻指尖的力道松了几分,轻飘飘的能融进风似的,连此时感知紊乱的心都松动了几分。
风将两人织进一处……他向来如此的——遂闻不愿说,他便不去知道。
若说他久居蓬莱,俗世中的事与情未参半透,可他又这般明了眼前人的笑与眉皱。
犹如两张皮囊的一颗心,只是一颗生在了枝头;一颗坠下湖泊落在了满幕星移的夜天。
……
雨声淅沥,幸而还未达滂沱,茅捆尖微动,细蒙中便分不清天暗间的灯火光亮、黯星淡芒。
“吱呀——”
扰窗惊声,桌上坑洼划痕,稳立烛台灯——芯火葳蕤,难以辨别是否揉皱了桌前人的眉。
轻声如千钧,倒风灌雨。
“爹……”
……
烛焰仍摇,烛光在屋内设置的明光咒下融混一处,足光布影,唯侧截眼睫沾光。
“父亲,应城一事一如传音所言,所有证据记录皆已送回。”
水镜中人墨眉飞白鬓,凤眼深邃,正服端庄地将手中文卷放下,沉如江畔落山、肃比晚秋萧木;抬眼落手间仍可见当年孤傲正气。
“山海浮动转长夜……当年北域山海门灭门,便知会是这般乱事——大文王朝本就有皇帝不修灵术的规矩,也是得了朱雀的辅佐才能镇压朝下。”
“山海门一灭,灵洲界修士动荡,觊觎的、不觊觎的,最后都生了分一杯羹的念头……”
灵洲界到底不是只有修士,中央地带,朝廷管理灵洲四域事物,先皇子嗣淡薄,不论是什么原因,最后也还是由本就病弱无能的太子继位。
原已沉下的目光抬眼落在镜中那与自己七分相像的脸庞,阖眼轻叹一声,似沉吟。
“轻语丫头你见到了吧。”
即使知道父亲会提到,仍是闷声“嗯”的回过,又似逃般转过话,“还遇上了剑鬼李伯伯的徒弟。”
岳南川怎看不出他的心思,却没说破,沿着话说下去,“遂闻啊。”
见如此岳相习不由松了一口气,抬眼便已经换上那副稳重可靠的模样,侃侃中已然有了岳南川的几分神气。
“儿子认为遂闻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修为、能力,就连心境都绝不在儿子之下……”
“但她并不是能同他人一般愿被管理的人物,而且她似乎对世人有些过于冷静了——父亲,遂闻她作为修士,称得众人信服的“天才”之名;作为同伴,也足够可靠强大……但若是推荐作为正式收入禁罚司的执法人员,儿子猜想她定也是不愿的。”
“她既不愿意便算了吧,下次不必这般拘束绕弯,直说便是了,违心的话,既知违心,便也慎说吧。”
岳相习心神微颤,下意识便想做礼回复,又给生生止住了。
“是,父亲。”
浮动的水镜便直直坠入盆中,沾起的凉意和着风,好似夜空的群星都变得清晰。
靠坐在木椅之上,抚过后颈的动作难得带着些生涩的少年气和挫败。
他也明白的,如父亲一样,世间的事见太多了便会累,甚至无力也是常态,而遂闻只是不曾放下她所能承接的……否则父亲不会那般感慨。
自愧不如,自如便好。
只是又忽然回想起言语间小心又匆匆略过的人——明光咒挥手渐消,随风化萤星,屋内光线骤减,一时竟显得有些昏暗了。
岳相习起身将窗推开,橘暖晖光乍泄,指尖处却不知何是捻握上青叶竹枝般的一支发簪,雕刻上的细转螺纹向卷草。
再回首,恰观萤星远坠,沉入夜色月华中连同放眼的山景,像极了星光萤火消融去了山色。
指尖的发簪被描摹,远山亦被萤星描摹,脑海中不可控地去将记忆中娇蛮无比的人影描摹,视线长久地落在那抹青色上。
束得齐整的长发便风起忽动。
……
晨曦破晓,青影竹雾。
马车奔腾得实在颠簸,气氛反倒是少了几分深沉忧虑。
遮挡的帘子时有掀动,光洒进车内,尽使空气都难免的快活明媚起来。同光线一同落入视线的还有车旁一束晃动的发尾。
策马跟随,背剑握缰绳。
“遂闻,我已经在明城安排好了住处,乾七应该会在那住下,等乾严前辈好些再有问题请教。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遂闻偏头避过斜枝空花,衣诀翩飞,昂首回道驾车的岳相习——“看呗,说不定还是同先前那样,混你们两家宗院的任务去,你们那的消息都是最全最新的,混着不亏。”
“那我呢!我可以跟着吗?”
秦进丝毫看不出昨日的萎靡模样,顶着帘子支头,溜着眼睛,面上仍是带着小心地打量车旁马上的遂闻,可惜光实在亮眼,一些都显得模糊,只余下不清的勾勒。
耳边灌来清风,清脆的音调混杂着也带着模糊。
“你爱跟不跟,谁还管着你了难道?”
林轻语驾黑马出现在遂闻旁边,连眼神都不曾给周围半分。身上银铃清响,发辫晃摇,一时偷瞥的目光扫过,手中的缰绳不由得攥紧,咬牙皱鼻——打马便已上前拉开距离,只余碧衣吹拂林中。
秦进讪笑着挠挠头,环视车内安静的情形,还是朝岳相习搭话道。
“岳公子,为什么咱去明城不用传送阵啊?”
马车还是岳相习一早从驿站租下的,握着缰绳,稍稍偏头微笑回应秦进的问题,神情仿佛带上些无奈,但也是少之又少的仿佛。
只让人觉得和煦如三月风。
“是宗院的规矩,历练非必要,赶路不许以外物灵力取巧……令牌定位,不允许两点最近直线距离时速符合传送时速范围。”
“历练完配速查重……”
眉都快飞到发顶了,马车一下颠簸带着他脑子也跟颠过一道。秦进不由生出荒谬之感,这也……太荒谬了!居然还要查重!
车内呼呼大睡的乾七丝毫不受颠簸影响睡眠,白君若闭眼靠坐着,忽地睁眼偏头,透过车窗对上那抹金灿,看到她唇边弯起那道浮光跃金。
瞥眼垂阖,便是一副清风霁月台上仙的模样。
临河歇马,黑缎长尾轻晃,低头饮水。林轻语轻抚身旁的黑马,斜眼偷瞄遂闻,怎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带笑……遂闻的轻轻撇嘴都让林轻语一惊,猛地收回视线,抿嘴将视线胡乱安放在流淌的河流水纹。
一言不发。
“轻语!遂闻!快来吃鱼,岳公子烤的鱼可真是没话说!这手艺去开几个分店,就冀州、沉州这样的二三线,先从这种发展中的地方打出名气,再跟一波广告地方特色,往外推销分店,说不定还能大赚一笔!。”
秦进的大业正抑扬顿挫的孕育,河边的林轻语偏头暗自松口气,甩手将绳就近绑上,林轻语环胸昂首,甩着发辫便抬脚过来,趁人不意地几次偷看河边拿石子打水的遂闻。
“哼!本小姐说你这脑袋怎么就总想着赚钱、银子这些的啊?”
乾七大手往秦进肩上拍得跟巴掌似的,“哈哈哈银子谁不喜欢,本大爷也喜欢得紧的,秦进老弟你要是有什么地方缺人用得上我的——一定要来找本大爷啊!”
接连几个巴掌闷声,跟给自个儿打拍子一样,“这鱼是真不错啊哈哈,有了银子那一圈小屁孩不得闹腾翻天……”
乾七话语一顿,于是往嘴里大塞一口,挠着后脑大笑,“但估计他们这些有银子也就想着买吃的,啥都得买。”
接过岳相习递来的烤鱼,林轻语跳坐在马车御马座上,盘腿琢磨问道秦进,“你赚这么多银子的想拿来干嘛啊?想买官当吗?”
鱼香裹着辛辣入口,灵火的炙烤反而更让香料浸入鱼肉。林轻语一时狐疑望向岳相习,什么时候这家伙开始这么讲究吃食的?历练还带了香料。
闷哼一笑,还没开口呢,秦进一想到银子就忍不住咧嘴,“赚来的银子当然是越多越好!存一半用一半——到时候我就去给我娘买套大宅子住,我娘到如今都还没住过一次自己的好宅子,所以我想留着钱给她买套宅子……”
“要是还有剩的,我就再拿去建个学堂,再去建个医馆……”
林轻语听得咂舌,惊讶后扬眉不禁道,“你这剩的银子可真是多啊!”
秦进想得实在美,都有些摇头晃脑了,连岳相习都偏头勾唇。
篝火被树枝轻戳翻动,火星灰烬却下落成泥,徒余橘红焰火炸声噼啪响停。
肩上猛地被轻拍一下,遂闻的玩笑从一旁传来——“还没喝上酒都给自己美醉了啊?”于是抛手一壶灵酿,“喏!这个醉临舟,适合配美梦——”
乾七还不停拍得秦进晃悠,搂着肩膀忽一拉靠,“有志向!加油秦进老弟,本大爷可看好你啊哈哈哈!”
一群人聚围一团,各幕千秋色。遂闻随处坐下,往一圈里去寻那抹雪影。
见状岳相习了然道,“白公子去林子前头了。”
不由挑眉,林子前头?刚坐下便又拍拍衣角起身,笑嘻嘻道,“我去看看。”
众人齐齐点头,乾七往烤鱼伸出的手一顿,眼神往周围人一绕才安心地直点头去拿烤鱼。
秦进看过乾七的动作,一时也不去拿了,乾七一肘他,凑近道,“没事秦进老弟,吃!待会本大爷就去河里抓个十几二十条的!”
秦进眼一瞪,挤眉弄眼,期待之意不藏于色。“这不好吧?”
“这有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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