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谜一字

董蒙士见她不愿多言,也不勉强,神色一正,道:“正要与你说,头一件,庆阳王府前几日遭了贼,丢了不少东西。”

“庆阳王府?”沈听珠一惊,“丢了何物?”

董蒙士玩味一笑,“丢的东西可不少,连圣上御赐世子的虎纹玉佩都叫人摸去了。”

沈听珠看他反应,犹豫道:“莫非…这是世子……?”

董蒙士咧嘴一笑,“猜对了,这正是咱们世子爷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故意让人把府里几件物件儿,连同玉佩一起偷了,转头散在鬼市,过几日再一一追回。”

沈听珠蹙眉,不解其意:“世子这是……何意?平白折腾这一遭作甚?”

董蒙士神秘一笑:“别急,再说第二件,我们跟了宋进几日,发现他正在各处找寻一幅古画,世子知道平羡王最喜古玩书画,故意让名士办了一场书画雅集,专邀了平羡王去,他兴致极高,与众人说他有一幅珍藏的古画,想让众人赏鉴,让宋进去拿,宋进支支吾吾,平羡王一问才知,那画竟不见了。”

“丢了?”

“正是,平羡王当场勃然大怒,疑心是宋进监守自盗,小王爷赵献琮二话不说,立时命人将宋进拖下去打了个半死,如今还关在王府柴房里呢。”

沈听珠听得心惊,“这两件事可有干系?”

董蒙士搔了搔初一的下巴,惹得猫儿舒服地眯起眼,“干系大了,世子又去了趟闻莺阁,请奚阁主认了尸,已确认死者廖三琅就是毛三。”

沈听珠讶然,“奚阁主竟肯出面,她不是…”

董蒙士耸耸肩,“世子明了身份,又与她私下做了一桩交易,至于具体内容,世子口风甚紧,连我也未明说。”

沈听珠心沉了下去,两桩失窃,一真一假,偏生都在这当口,“世子到底要做何事?”

董蒙士却笑了,“你猜世子为何要自导自演庆阳王府这出戏?”

沈听珠细细想来,瞬间开悟,说道:“世子这是要诈问?他假装自己府上失窃,再找回赃物,然后以此为据,诈问宋进?”

“正是此计!”董蒙士拊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宋进在平羡王府,顾及平羡王,难以拿他,只能将他逼出来了,若他真是无辜被冤,世子正好借此将他从赵献琮手里捞出来,也算救他一命,若他心里有鬼,那便是不打自招!”

沈听珠暗叹赵玉琮此计险妙:“原来如此,以虚探实,引蛇出洞!”

“是了,明日之事紧要,你得设法出来一趟。”

沈听珠闻言,面上显出为难之色:“三兄如此,我如今…恐怕不易出门。”

董蒙士眨巴眨巴眼,向她耳边嘀咕几句。沈听珠眼中陡地一亮,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薛涛笺,执笔蘸墨,迅速写了几行字,待墨迹稍干,她小心折好,递给董蒙士。

“你即刻去,将此信交予二哥哥。”

董蒙士接过纸条,逗了逗还在啃鱼干的初一,“行,包在我身上!”说完,身形一晃,跳窗离去。

*

次日清晨,金乌初升。沈听珠正于镜前梳洗,沈听衳几步跑进来,攥住她的衣袖,撒娇道:“好四姊,这几日我在府中要闷坏了,你去跟三兄说说情,放我们出去透透气罢?”

沈听珠受不住他撒娇,指尖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点:“你呀…待会儿二哥哥来了,我们与他一道出去,如何?”

“好!”

辰时,一辆犊车稳稳地停在了沈府门外,车帘掀开,朱冼下车来,只见他今日着件青色圆领澜衫,眉眼清和,身姿如庭前新竹,温润挺拔,一派守礼端方的气度。

他进了沈府,入了侧厅,道:“三郎。”

沈听祈见礼。

朱冼笑容温煦,回礼道:“三郎,实不相瞒,今日登门,是有一事,前日家母闻城外大慈恩寺后山,新移了一片海棠,家母便念叨着,如此风光,闷在府中未免辜负,想着小四在府,小五也爱热闹,便着我做个东道,邀他二人一同出去赏玩一日。”

沈听祈下颌微抬,目光越过朱冼的肩头,投向庭院深处那株开得正盛的玉兰树。廊下,沈听珠牵着沈听衳的手,规规矩矩地站着,她今日穿件藕荷色襦裙,发间簪着素净的珠花,低眉顺眼,全然不见前几日的跳脱。

沈听祈想起她那双倔强又隐含委屈的眸子,心头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沈听衳挣了沈听珠的手,跑到沈听祈跟前,奶声奶气地央求道:“三兄,求你了,让我们出门玩吧。”

良久,沈听珠才松动了几分,“嗯。”又硬邦邦补上一句,“速去速回。”

沈听珠连忙深深一福,悬着的心缓缓落回了实处。

车轮辘辘,驶离了沈府。沈听衳小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朱冼含笑听着,偶尔应和两句。

不多时,犊车近了京阙府衙。董蒙士斜倚在侧门旁,远远见车来,神色一动,忙快步迎上。

沈听珠目光与朱冼轻轻一碰,彼此心照不宣。朱冼道:“小四,你们且去办正事,小五,随二哥哥去瞧瞧新到的糖人儿可好?”沈听衳一听有玩有吃,立时欢喜应了,乖乖跟着朱冼先行去了。

待两人走远,董蒙士才正色道:“此案牵涉宗亲贵胄,平羡王吩咐了,一切秘审,世子已在里面候着了。”

他引着沈听珠从侧门闪入府衙。府衙内院回廊曲折,董蒙士熟门熟路,带着沈听珠七拐八绕,来到正堂后面一处挂着竹帘的耳房,此间僻静,透过竹帘缝隙,恰好能将正堂情形窥探得一清二楚,却又不易被人察觉。

沈听珠屏息凝神,从帘隙望去,只见府尹张守正襟危坐于主位,下首位上,赵玉琮端坐一侧,他一身深紫常服,冠下墨发高束,眉宇间凝着雷霆之势,广袖一拂,尚未开口,周身散发的威压已让阶下衙役屏息垂首。

宋进跪于堂下,形容狼狈,脸上犹带青紫。

张守清了清嗓子,道:“宋进,今日传你到堂,是为庆阳王府失窃一案,有人证称……”他话音未落,赵玉琮抬手打断,开门见山直取要害:“宋进,庆阳王府失窃之物,乃是你与廖三琅合谋盗取,再行销赃,是也不是?”

宋进浑身一颤,惊骇道:“世子冤枉啊,小人从未听说过什么廖三琅,更不曾盗取庆阳王府之物,小人…”

赵玉琮端起手边茶盏,用杯盖轻撇浮沫,动作从容不迫,语气却陡然转冷:“哦?从未听说过廖三琅?那毛三呢?你可认识?”

宋进面上白了几分,眼神左右闪躲,慌乱道:“毛…毛三?回世子,小人不认识。”

“不认识?”赵玉琮忽然话锋一转,“宋进,你上个月在赌坊欠下的五百两赌债,是如何还上的?”

宋进嘴唇哆嗦道:“小…小人在外做了点小生意,赚了些银两,才还上了。”

赵玉琮哼笑一声,扬声下令,“传人上堂!”一名身着锦袍的中年郎君应声而入。宋进一见来人,顿时紧张起来——这人正是如意当铺掌柜钱多多。

“小人钱多多,叩见世子、府尹大人。”钱多多恭敬行礼,“禀世子爷,上月宋进在赌坊输了钱,借了小人五百两银钱,立了字据,约定三日为期,利息三分。谁知才过两日,他就拿了银钱还上了,小人当时就觉得蹊跷,平日里他连十两银子都拿不出,这次竟然这般爽快,问他是不是发了横财,他支支吾吾,只说是在平羡王府当差,主子赏的。”

赵玉琮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宋进身上,“宋进,你方才不是说,这五百两是做小生意赚的,怎么这会儿又成了平羡王府赏你的?你倒是说说,你立了什么大功,值得这般重赏?”

宋进正要开口辩解,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两名衙役押着一个年轻郎君快步上堂,为首的衙役回禀道:“世子,小人于广源钱庄查实,上月确有五百两银钱存入宋康名下。经审问,宋康承认是受其叔父宋进所托,代为取现。”

宋康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一见到堂上阵势,更是面无人色。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叫道:“世子爷,都是宋进,都是他逼小人做的!他说自己在平羡王府当差,名下突然多了大笔银钱怕遭人非议,就让小人帮他走账,小人压根不知道这钱的来历啊!”

他越说越害怕,突然转向宋进,哭喊道:“宋进!你害死我了!当初你只说让我帮你走个账,如今怎么就牵扯到庆阳王府的失案上了?世子爷,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你!”宋进扭头瞪着宋康,气得浑身发抖,一时竟说不出完整的话。

赵玉琮缓缓起身,走至宋进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压迫的阴影,“巧了不是?上月毛三恰好有笔五百两的汇款,收款人正是你侄儿宋康。何况毛三在京既无产业也无营生,却能一次拿出五百两,若不是盗卖宝物的赃款,又是什么?”他声音陡然一沉,“你说,是不是你与那毛三合谋,盗取了王府之物,变卖分赃?”

宋进本能地脱口辩驳:“没有!小人没有与他合谋!是他自己……”话一出口,他猛然惊觉失言,僵在原地。

“哦?”赵玉琮眉峰微挑,“你自己方才还口口声声说,‘不认识毛三’,怎么这会儿又知道,他是自己偷的了?”

宋进如遭雷击,冷汗涔涔而下。

赵玉琮却不急着继续逼问,从容落座,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宋进,你当真以为,凭你几句漏洞百出的狡辩,就能将这天大的干系,推脱得一干二净?”

帘后,沈听珠无声问道:“他是否知晓,毛三其实就是廖三琅?”

董蒙士摇头,语气肯定:“他不知,审讯时几番探问,他神色茫然,不似作伪。此事,奚阁主虽愿私下认尸,却坚不肯上堂作证,故而知晓廖三琅真实身份的,眼下仅止于我们几人。”

堂上,宋进知道再也瞒不过去,急忙叩首道:“小人突然想起来,是…是有这么个人,他托小人在平羡王府谋个差事,可小人觉得他来历不明,举止粗鄙,不堪驱使,便回绝了他。至于他后来如何,小人一概不知啊!”

“一概不知?”赵玉琮不给他喘息之机,步步紧逼:“毛三既求到你门下,你便真的一点好处也未沾手?还是说……他偷了东西,却妄想独吞,惹得你动了杀心?”

宋进瞪大双眼,拼命摇头道:“杀心?不!小人没有!小人没有杀他!”

赵玉琮冷笑一声:“哼,宋进,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老实交代,或可留你一命,从轻发落。若再敢狡辩抵赖……无论事实如何,你都是盗取庆阳王府的贼人,此事若闹到御前,圣上治平羡王一个管教不严之罪,届时你落入小王爷手中,可知会是什么下场?”

“小人…小人…啊——!”宋进突地发出一声惨嚎,向前扑倒,痛哭流涕地供述道:“是毛三偷了平羡王心爱的古画,想借此要挟小人。小人怕事情败露牵连自身,又恨他贪得无厌,便约他在城外观音庙相见。小人本想与他分说清楚,可…可言语不合争执起来,他竟想动手…小人为了自保,一时情急,失…失手就……”

他伏在地上,再也说不下去,只余下几声呜咽之声。

竹帘之后,沈听珠驳道:“他绝非失手,若真是自保,慌乱中岂能刺得如此精准狠辣,宋进狡诈,嘴里怕是没有半句实话。”

董蒙士深以为然。张守却道:“宋进,你方才说,是为了自保,一时情急,失手杀人?”

宋进不敢抬头,只伏地哽咽道:“是…是…小人句句属实啊!”

张守咄咄逼问道:“那我问你,毛三身材比你高大魁梧,扭打争执,他扑将上来,你仓促间拔出匕首,伤口应是自下而上,或是深浅不一、杂乱无章,可经仵作验尸,有一道伤,是一刀直透心窍,创口平整,力道迅猛,分明是面对面,瞅准了要害,直直刺入!这哪里是失手自卫,这分明是处心积虑,一击毙命!”

张守不停,继续道:“你再答我,既是相约,为何要携带利刃?莫非你早存了杀心,观音庙地处荒郊,正是你选好的行凶之地,是也不是?”

“不…不是的……”

“还不从实招来!你恨毛三偷盗王府古画之事牵连于你,故而你假意商谈,实则是要永绝后患!”

赵玉琮适时道:“王叔那幅古画,圣上前日还同我问起,说要赏鉴一番。如今这般,宋进,你让我如何回禀?”

宋进面如金纸,眼神涣散,心神大乱,嘶声道:“是…是他拿画逼我,小人恐他日后无休无止……一时鬼迷心窍,就…就下了杀手……”

张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方才的锐气已悄然敛去,复又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的京阙府尹。

赵玉琮神色不动,追问道:“你与毛三是如何结识的?”

“是有人托了熟人递话……”

“谁?姓甚名谁?如何递话?细细说来!”

宋进连连叩头:“世子爷,小人…小人实在不知他名讳官职。只是前些日子,小人在鬼市欠了个人情,那人道是有个同乡来京阙谋生,若有合适的门路,烦请照拂一二,没有也便罢了,小人这才允了毛三来见一面!”

赵玉琮眼底掠过一丝寒光,不动声色地朝张守那边略一颔首。

张守立时会意,当即重重一拍惊堂木,“人犯宋进,杀人害命,证据确凿,依律判处绞刑,暂且收押,待本官具文上报刑部复核,来人啊——!”

衙役齐声应诺,上前将瘫软在地的宋进架起,拖离公堂。待堂下恢复肃静,张守才道:“世子,您看这般处置可还妥当?”

赵玉琮微微欠身:“有劳张府尹。”言罢,他从容起身,由几个侍从引着出了公堂。

董蒙士见状立即示意跟上。三人先后步入一间陈设清雅的小书房,董蒙士反手将门轻轻掩上。

室内陈设简朴,一张书案,并几把交椅,赵玉琮执壶斟了三盏清茶,袅袅热气升腾,模糊了他英朗的眉宇。

沈听珠喝了一口茶,条理清晰,将那千头万绪的乱麻一一捋直:“世子,董蒙士,此案脉络我已大致理清。毛三化名廖三琅初入京城,投奔杨子邈望得提携,然杨子邈深知小王爷脾性,冒然引荐,恐受责罚,他本欲在太皇太后寿宴上构陷于我,却怕落下把柄,又知毛三擅偷盗之术,便唆使其盗走我备下的寿礼,转售闻莺阁换取银钱,用以疏通平羡王府的门路。”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冷光,“而后杨子邈在鬼市设局,让宋进欠下人情,顺势将银两与毛三一并引荐给了宋进。不料宋进收钱不办事——正如醉仙楼掌柜所言,毛三辞工那日曾咒骂‘遇着个拿钱不吐实的腌臜货’,毛三自觉受骗,银钱落空,差事无望,岂能不恨?于是趁夜潜入平羡王府盗走古画,既是泄愤,也未尝不是想借此要挟宋进,索回钱财。”

赵玉琮接过话头,“宋进发现古画失窃,惊怒交加。他深知此事一旦败露,自己收受贿赂、引狼入室之罪难逃,于是假意约谈毛三,实则已存杀心。城外破庙之会,绝非言语不合失手伤人,而是宋进蓄谋已久的杀人灭口,此人手段狠辣,绝非善类。”

“杨子邈从头到尾,不过是借宋进这把刀,行借刀杀人之计,他算准了宋进的怯懦贪婪,也算准了毛三的睚眦必报,更算准这两人遇上,必是不死不休之局。他不费吹灰之力,盗了沈四的寿礼,除去了毛三,更将宋进推入了死地,好一个杀人灭口,干干净净!”

董蒙士听得心惊,拍案而起:“世子,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人拿下杨子邈,看他还能如何狡辩!”

“且慢——!”赵玉琮抬手制止,沉吟道:“眼下尚无实证,不可贸然行事。”

沈听珠轻声附和,“是了……没有实证。仅凭宋进口中一个不知姓名的熟人,根本奈何不了杨子邈,他处处假手于人,未留任何把柄,若我们贸然拿人,他大可矢口否认,反告我们诬陷朝臣。”

她话语微顿,似有犹豫,“还有一事,太子的寿礼……”她突然觉得失口,便掩住了。

董蒙士闻言神色一凛,谨慎地看了眼赵玉琮,压低声音道:“你是说这毛三还换了太子的寿礼?难怪当日赵献琮敢公然向太子发难,原是如此。”

沈听珠面色沉郁,“杨子邈此计,借偷盗寿礼一事,首要发难太子,其次便是要让沈家出丑,幸而太皇太后寿宴当日,我们应对得当,才未让他得逞。”

“平羡王和赵献琮或是知道寿宴偷盗一事,可其中杨子邈引荐、宋进杀人一事,应当是全然不知,如此可见,杨子邈对他这位主子,也并非是全心全意。何况杨子邈是何等精明之人,他岂能不知此事一旦追查,必会牵连平羡王府?他非但不是疏忽,反倒是故意——这一手,根本是连平羡王与赵献琮也一并摆了一道!”

赵玉琮凝视窗外,目光深邃,良久方缓缓道:“四娘,太子寿礼一事,到此为止,切莫再提,这背后所涉,恐不是一桩窃案、一府颜面,而是……夺嫡之争。”

沈听珠会意点头,不再多言。

董蒙士恨恨道:“好算计,此人心机之深,行事之诡,当真令人胆寒。”

赵玉琮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温润的盏壁,眼底却似有暗流涌动,深不可测,“心机再深,手段再狠,只要他做过,便不会全无痕迹,狐狸尾巴,总有露出来的时候。”

沈听珠目光越过袅袅茶烟,落在赵玉琮面上,“世子,寿礼留在我处,终非长久之计,恐再生枝节,不若由你代劳,将此物呈献于御前,并将其中曲折缘由,据实禀明,纵使其中或有疏漏不当,也强过日后再被人以此大做文章。”

赵玉琮颔首,“你放心,失案的原委始末,我会斟酌措辞,在圣上与平羡王面前,给一个妥帖的交代,凡此种种,皆会妥善了结。”

沈听珠长长吁出一口气,气息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惘然:“谁能想到一件小小的寿礼,竟牵出这许多的是非纠葛,还生生送了两条人命。”

说着,又觉有些气愤愤,“还有这毛三,做菜还弄个什么邪乎的字谜,什么三菜,什么鲜,让人看不明白,倒不如直来直去,直说直话,省的费那么大的功夫。”

赵玉琮却另道:“或说他并非是字谜,而是沉不住气,他这人性子,一朝得势,便翘起尾巴,得意忘形。来了京阙,偏定了这一道绝手,二字合一鲜,不过借菜显摆,非权贵不得,明里让人瞧不出这份心思,实则得意炫耀,认定自己能一步登天,他以为自己往后的日子是鲜,却不想害了自己性命。”

董蒙士浓眉一扬,“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沈四,你且宽心,平羡王那边……我自有办法。毛三与王府内人如何结交——这般关节,我们清楚,平羡王府却不清楚,其中暧昧便生怀疑,怀疑定生事端,只消稍加点拨,恐怕……会有好戏看了。”

“好,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

*

外头日头正好,三人步出京阙府,在五芳斋寻到了沈听衳与朱冼。沈听衳一手牵着朱冼的衣角,一手举着个亮晶晶的糖人儿,瞧见他们,雀跃唤道:“四姊!”

朱冼行礼,“世子,董郎君。”又将手中几样细点递给沈听珠,低声问道:“事情……可还顺利?”

沈听珠接过糕点,轻叹一声:“一言难尽。”

董蒙士朗声笑道:“好了好了,今日难得相聚,四娘也闷了几日。听说东市新开了家胡肆,酒香肉美,我们不如同去痛快快耍上一番?”

一行人遂上了犊车,行至胡肆,好吃了一顿。

沈听衳放了性子,一会儿缠着赵玉琮问东问西,一会儿又让董蒙士教他玩斗草。几轮下来,沈听衳赢不过,小脸皱成一团。

“看我的。”赵玉琮随手从墙角掐了根草茎,与董蒙士对阵。他腕力沉稳健捷,又暗合巧劲,不过三两下,董蒙士手中的草茎应声而断。

沈听衳拍手跳起来,几人又在东市玩了许久,尝了刚出炉的胡饼,看了两场杂耍。直至暮云合璧,坊鼓声起,几人方尽兴而归。

犊车摇摇晃晃驶向沈府,车厢内,玩累的沈听衳早已伏在朱冼怀中沉沉睡去。

沈听珠独自登上角楼,凭栏而立。素色斗篷的兜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模糊的侧影。

不多时,身后脚步声起,她并未回头,只待那人在离她几步之遥的栏杆处站定。

“不做大全,只做小美——两条人命,杨造使真是好手段。借刀杀人,片叶不沾身。”

杨子邈隐在阴影里,闻言低低笑了起来:“沈四娘谬赞,不过是挣扎求生罢了。”

他向前踱了半步,半边脸被远处的灯火映亮,显出几分阴郁与疲惫,“你可知我一个外乡人,能爬到今日之位,赔了多少笑脸,又受了多少胯下之辱?赵献琮性情暴虐,视人命如草芥,轻则打骂折辱,重则……”

他骤然收声,喘息道:“我过的日子,何止艰难二字?就连宋进那条看门狗,仗着平羡王府的势,都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几次三番羞辱我!”

“所以呢?”沈听珠转过头,月光下,她的眼眸亮得惊人,“这就是你幼时欺凌我的理由?因为自己过得艰难,便要拉着旁人一同坠入泥潭?因为受了主子的腌臜气,便要变本加厉地欺凌比你更弱小之人?”

杨子邈脸上肌肉抽搐,眼里有痛苦,有怨恨,更有一种扭曲的控诉:“是又如何?在这京阙,权贵遍地,我杨子邈想要活命,想要往上爬,就得像条狗一样,看人脸色,仰人鼻息。我有怨,有恨,凭什么不能发泄?凭什么我受痛苦,你们却受不得?这世道本就是人吃人,我既在底下,被上面的人啃噬血肉,那我便撕咬下面的人!不过是自下而上,天经地义!”

沈听珠嗤笑一声,眼里没有丝毫动容,“艰难困苦,从不是作恶的借口,你恨赵献琮暴虐,恨平羡王冷酷,恨命运不公——可你有胆量向他们挥刀吗?你没有,你不敢,杨子邈,你骨子里不过是个欺软怕硬、虚伪至极的懦夫!”

“你——!”

杨子邈眼中凶光毕露,正要上前,沈听珠手腕一翻,只听“噗”的一声轻响,一枚短刺扎进了他的手臂。

须臾,杨子邈半边身子失了知觉,他踉跄一步,瘫软在地,惊恐地看向沈听珠。

“杨子邈,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平羡王得知,他此番颜面尽失,御下不严的污名,乃至可能引起天子震怒的祸事,从头至尾都是你所为……”

她微微倾身,“你猜,他是会先体谅你的艰难,还是会让你切身感受一下,何为真正的暴虐?”

杨子邈瞳孔骤缩,脸上血色尽褪,张了张嘴,却因极致的恐惧与麻药的双重作用,发不出半点声音。

沈听珠直起身,月光洒在她素色的斗篷上,清冷又凛冽,“我早已不是幼时那个任你随意欺负的沈听珠了。记住,若你再敢对我,对沈家使手段——”

她一字一句道:“我随时奉陪,与你鱼死网破。”说完,她转身沿梯而下,身影没入夜色之中。

静宁二十一年五月二十一日,杨子邈因“结纳朋党、诽谤君上”之罪,被革去官职,禁足候审。

不久,刑部传来消息,宋进在狱中自缢身亡。

平羡王听闻后,只唤过管家,从袖中拈出二两银子,底下人领了命,自去料理后事。不过三两日功夫,宋进这名姓,再无人提起,如同孤坟上的荒草,一年年枯荣。

一茬生,一茬亡。

破案小分队[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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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失窃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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